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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朱茜迪,一个手术刚做完,包得像木乃伊,不能见阳光的病人。我来医院看朱娅,顺便看她,对于没有往来的人,通常我都是点头了事,不怎么客气。但她可不这么做,露在纱布外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配不上钟昂。”她哑着声音说着。

  “你是月老吗?”我削着苹果,本来打算给她吃的,后来决定送入自己嘴中。

  “你别以为我们山地人只能接收平地人的破鞋。”

  喝!人身攻击耶!不要命了,身为女性,居然用女性的侮辱词来声讨我,置我们的性别于何地?

  “要不是你在生病中,我会送你一记过肩摔。谁规定我结过一次婚就丧失了再结婚的权利?我没有资格恋爱吗?”

  “但——但他值得更好,不,最好的女人。”她气弱了好半晌,仍是坚持她的本意。

  我把玩着小刀。

  “除非他是处男,否则别来要求我当处女。当然,假如他是处男的话,我会记得上床后送他一个红包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朱茜迪显然被我的口气不恭而气煞。

  “你!你们平地人果然很坏!当年钟昂他妈就是笨,好好一个大美人却跟了他爸吃苦受罪!你们平地人最坏了!”

  “请不要把你们自身的仇恨放在我身上。做人要自立自强,山地人里也不乏发达的人,平地人中也有乞丐之流,各人有各人的境遇,少来扣我帽子。除非我图谋的是他的财色,否则两相相悦的情况下,我本人性格好坏并非重点,没什么好牵拖的。”

  “反正,反正你不行!”口舌向来不轮转的女子更加气煞,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一举打发我这尾“狐狸精”。

  真是抬举了。想那聊斋中,每一位狐狸精莫不天仙绝色,却总是配土一位痴呆书生,赔人赔心又遭声讨——我被声讨是真,容貌却无可取之处,用这种名词形容我,还真是侮辱了貌美之人。

  “唔。”我将水果刀递给了她,吓了她好大一跳!

  “做什么?”她呆呆接过。

  “要吃水果自己削,我吃完了,也要走了。”

  “喂!你没有清洗耶!”她叫。

  “拜托!这里又不是我家,来者是客你懂不懂?”我挥挥手,走人也。

  民风淳朴有个好处,人心比较不邪恶,也就不会动辄刀棍相向,不然电视中多少恶女挥刀行凶。再有,男人长得不够帅有个好处,女人不会轻易爱上,代为出头时不含爱慕的私心。

  我很腻争风吃醋那一套,也幸好钟昂的男色没什么料,否则我对他一定会腻得很早。

  医院草皮上,钟昂正与一群孩子们在玩,小朱娅也在其中。我挥开思绪,一蹦一跳的过去,扑坐在钟昂身边的草地上叫:“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我们在玩接球,不可以让球掉到地上。”近来钟昂新收的助手小田回答着。二十岁,刚服完役,将我当成他未来老板娘看待。长得很帅,迷煞了方圆百里小少女们的心。

  所以我不意外有三、四个小护士会坐在这边摸鱼。

  在大家玩闹成一气时,钟昂悄声在我耳边问:“你们谈了些什么?”

  “没。吃完一颗苹果我就走人了。”

  “晚上我们去看海。”他在我耳边说着。

  “好呀,吹点海风一定很舒服。”

  这算不算我们很正式的约会?

  恋人们必走的步数,我们也渐渐在走。了无新意,但因面对的人不同,所以雀跃的心思仍是高昂。

  也罢。“爱情”如果在千百年前已有,必也可以属于老套之流,那么,我与他怎脱得开老套的窠臼?

  ***

  “平地人与山地人结婚,大多以悲剧收场吗?”走在浪花声震耳的海边,闇暗的天色下,我忍不住这么问着。

  他拉着我的手,怕我在行走间被岩石绊倒。

  “怎么去论定悲剧或喜剧?相恋到结婚是喜剧,结婚到生活上的不协调、争吵就改成悲剧了?其实硬是区分平地人与山地人是不公平的,多少离婚夫妻重复这样的过程,不光是平地人与山地人。”

  “对呀,所以我不懂别人为什么这么害怕。为着无关于他们的事忧心忡忡。”我抬头亲了他一下。“很欣赏你有正确的观念,有多少忧郁的人死咬着‘过去’,并且赋予自己性格乖张的借口,看了真教人倒胃口。所以向来我抵死不肯当辅导人员,就连收服钟玉藜、小谷那些人,也都是用以暴制暴的手段。要我同情他们、助纣为虐的让他们更理直气壮堕落下去,门儿都没有。”

  “我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以理智的眼光去看待一切,尽量不要让自己看来面目可憎。人一旦想堕落,什么借口不能拿出来说呢?只是我认为,人生不应只有这些而已。”

  我们停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一同望着月光下的白色波浪,被海风吹得体肤有点湿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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