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唐绢 > 痴阎王 >
四十六


  一天,晴朗的冬日午后,终于让贵蔚走出阴闷的屋子,到多褔院的园子透气。婢女们为她备了炭盆与手炉,也在她停留的亭子外加了三层帷幕,不让她害寒。

  空气的微冷,让贵蔚的神智清醒许多,不再像之前闷在屋子里,浑浑噩噩的。

  她恢复了些精神,勤快地摆放着工具与油彩,然后打开那只装盛着陶俑作品的木盒,继续未完的工序。

  看着那木盒里的陶俑,她忽然一愣。这木盒是贵媛安请人特制的,一个大盒子分成狭长的五格,可以一次盛放五只陶俑。贵蔚这样一看去,才发觉……

  这盒子里的陶俑,塑的全是贵媛安。严肃的贵媛安,带笑的贵媛安,熟睡的贵媛安,生气的贵媛安,难过的贵媛安……

  这些天,自己昏昏涂涂地想了些什么,都已不复记忆。这些陶俑,是证据吗?

  不过分离两个月,她就已经如此刻骨铭心地想念他了?看着这些陶俑,贵蔚对自己呕起气来。她不想念他!她在心里喊着。她一点都不盼他回来!

  她端起木盒,掀开帷幕来到池塘。她蹲在池畔,从木盒里拿出那只塑得严肃的陶俑,咬着牙,毫不眷恋的,就把这陶俑扔进池子。接着,她扔了那只带笑的。然后,熟睡的、生气的,通通扔进水里。最后,连那只难过的陶俑,也沉到了池底。

  她转身,本想走,但想了想,又转了回来,低头看着那些陶俑的下场。

  它们的面目,开始糊成了泥浆,池子的水也变得浊黄不堪。

  贵蔚瞪着、瞪着,全身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心里的不舍。

  大哥,大哥要离我而去了……

  她紧闭着眼,再睁开——她后悔了!她掀起袖子,竟想这样伸手下去,把那些陶俑全捞起来,完全不在乎那池水有多冰冻。

  “小姐!”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叫唤住她。

  贵蔚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她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郑参事?”

  “您在做什么?快起来。”郑参事焦急地趋前,想扶她起来。

  贵蔚与他不熟,对他这热络有所戒备,她赶紧站起来,不让他碰。

  “您要是受寒了,侯爷可是会怪罪的。”对她隐约的排拒,郑参事不在意,依旧关心地道。

  贵蔚觉得还是要与他说些场面话,才是礼貌。“我以为郑参事和大哥一块去牡国了……”接着,她一惊,赶紧问:“难道,大哥提前回国了吗?”

  郑参事堆着笑,客气地答:“不是的,小姐,因为侯爷还有一些事没办妥,所以小的得留在国内,替侯爷妥善那些事。”

  贵蔚松口气。她总觉得这贴身的副官,会跟着大哥去到天涯海角,因此看到他出现时,便很直接地以为大哥也在附近。接下来,贵蔚不知道还要说什么话,便僵硬地福了身,想要离开。可郑参事却又反常地叫住她。

  “小姐。”他说:“听说您,这两个月都待在这院里,没出去半步。”

  贵蔚有些惊慌地看着他。大哥在府邸的时候,她与这参事是从没交集的,她不解这男人今天为何话那么多。

  郑参事在贵媛安身边待久了,很会察言观色,马上安抚道:“小姐莫惊,小的没别的意图,只是,在琢磨着,有些话,当不当同您说。”

  “……什么话。”贵蔚试着放软声音。“你说。”

  郑参事不直讲,却又绕了一个弯子,说:“敢问,是不是外头那些婢女们,故意让小姐锁在这宅子里头,不让您出去?”

  贵蔚想了想,怯怯地说:“可能吧。”一开始,是她先将自己关起来的,不愿到外头去。可之后有一回,她想到房间与园子之外的地方走走时,却见婢女们慌张地想要阻拦她,却又不敢太明显。那种感觉,很像在暗地里监视一个被软禁的人。

  但她没多想,只把这事当成是贵媛安遗留在这宅里的一股无形的压力。

  “您有没有想过,她们为何如此?”郑参事问。

  贵蔚谨守分寸地答:“大哥吩咐的。大哥不希望我离家,遭遇危险,让他在国外还要操心。”她不愿在外人面前批评贵媛安。

  “真是如此吗?小姐。”没想到,郑参事竟骗了矩,质疑她的话。

  贵蔚皱着眉看他。

  “小姐,请恕小的直言。”郑参事赶紧恭敬地弯下身。“小的实在无法眼睁睁看您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贵蔚紧张不安地说:“什、什么事?”

  “其实,侯爷离府的第一个旬月里,仍留在国内。”郑参事悄悄地觑着贵蔚的表情,边说:“他忙着一件事,一件他极不愿让小姐知道的事。”

  贵蔚的手流着冷汗。不知为何,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那预感就像她得知主母与德清氏的遭遇一样,啃蚀着她对贵媛安的信任。

  “在此之前,小的冒昧,再问小姐一个问题。”郑参事看清了贵蔚的情绪,心底暗笑,继续以谨慎的口吻问:“为何这两个月里,清穆侯夫人完全没来探望您?甚至没捎任何音息给您?毕竟,您们是如此要好的友人。”

  贵蔚想也不想地急说:“那是因为大哥不准我与她往来了!”

  她会说得那么急,是因为她还是想要相信贵媛安,相信他不会再这样残酷地破坏她对他的信任与依赖!只要她不再想着磬子姐,只要她不再口口声声地提着磬子姐,这层平衡,应该还是可以维护住的……

  他不会这么做吧?他不会这么做吧……慈悲的驳神!她的心里祈祷着。

  郑参事自然明白她这话里的用意,但最后,他还是照着原定的目的,对这天真的姑娘残忍地说了——

  “当然不是。”他说:“清穆侯被告发谋反,被判刑了,小姐。”

  贵蔚不信,她不信!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