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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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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往于莱坊急驶的马车上,贵蔚紧扭着手,一直闭着眼祈求着—— 不要让这一切成真! 她本不想相信郑参事的话,更想逃避他,可是这男人却不断用诱引的姿态,引着她自己去发现并证实真相。 他编造理由遣开那些婢女,并为她备好车夫与马车,同她一道出府。婢女们见是侯爷身边的副官吩咐的,又有他本人亲自陪伴,根本不疑有他,赶紧照着备办。 她紧贴着窗,慌急地算着所剩的路途。她希望于莱坊快些到,又祈望着永远不到——因为,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看清贵媛安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她太专注自己的祈祷,根本没余下的心思去发现郑参事那笑得诡异的脸。 半个时辰的车途,清穆侯府到了。这府邸的周围,完全没有人烟,漫天枯木交织成的枝网,将死寂肃杀的气氛兜头罩下,让此地失去了往昔的人气。 贵蔚颤抖地扶着门下车,郑参事与车夫想要搀她,被她挣开了。 她踉跄地走上石阶,站定在那染着岁月斑驳、正紧紧地封闭着的大桧木门前。她的身影,被那些巨大的木纹与贴得放肆的封条衬着,显得弱小、无助。 她趴在门上,握住那门上的衔环,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摇、去敲、去击,希望里头总有个人出来,来应她的求助。 “磬子姐!是我!是我!我是贵蔚!”她用力地喊着:“请你开门!开门!我来看你了!来看你了!请你出来……” 同时,心里再次响起郑参事陈述事实的声音,正呼应着她的呐喊。 被罢了官。被削了爵位。被抄了家。要诛三族。府邸的下人都贬为奴工,发配边疆,终生不得入京…… 最后,这宅邸的寂冷无声,让贵蔚再也受不住,仰天放声大哭。 她跪在地上,长嚎得万分哀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磬子姐——对不起啊——”然后,她拚命地、死命地磕头、磕头、磕头,磕得额上都流了血。 郑参事与车夫赶紧上前拉起她。她挣扎。“放开我!我要谢罪,我要谢罪——是我!是我害了磬子姐的,如果她不是我朋友的话,她就不会被大哥害死了——都是我!都是我!” 郑参事很冷静地将这车夫支开。“你快去调拨车头,我们马上带小姐回府。” “好、好!”车夫慌慌地下了阶梯。 郑参事见车夫走远了,精明的脸又回复了哀痛。“小姐,请您不要自责了,这不是您的错。” 贵蔚摇头,根本听不进这种肤浅的安慰。 郑参事便直接切人要点。“清穆侯之所以遭清算,是因为他知道一个秘密。” 这话,让贵蔚全身僵硬。 郑参事知道,她很注意他接下来的一字一句。他压抑着兴奋,说:“他知道侯爷答允了牡国,要自立为王的密约。所以,侯爷才会决定除掉他。”他顿了一下,再加油添醋。“对了,侯爷这次出使牡国,表面上是为了国务,其实,却是在与牡国当权者周旋,要如何瓜分这禁国的所有好处。” 贵蔚抬起脸,瞠裂眼眶瞪他。 她满脸都是血流,使她的瞪视竟显得如此狰狞恐怖,连郑参事都瑟缩了一下。 但他还是镇定心神,说完。“所以,小的认为,这绝不是小姐的错。” “牡国?”贵蔚抖着说:“自、自立为王?大哥?” “没错。”郑参事火上加油。“真正要叛国的,其实是侯爷本人。” 喉头一梗,贵蔚抚着脖子,不断大口吸气、吸气,可她仍无法吸进任何空气。那听似哮喘的声音,尖锐得让人恐慌。最后,她眼前一黑,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碎裂的声音。 那是一面反射着光芒的明镜,那明镜上,一直都有着贵媛安的身影。如今,这心中的明镜碎裂了,光芒灭了,她的心没了光明,更失去了前进的准头。 她的信仰,消失了。 大寒月前夕,贵媛安归国。如郑参事所猜想的,他这次的出使当然没有表面上的单纯。 强硬地拔除一个任职三衙高层的侯爵,使他在朝中的声望大减,他不得不低下头、伸出手,向那牡国当权者求取外援,并让朝中人士产生这样的幻觉——如果没有贵都堂,就没有安分的牡国。这可以使他在朝廷的脚步站得更稳。 但是,他却得付出不少代价。本握在他手里的禁国,已经像沙子一样,逐渐地流失,被吸进了牡国那贪婪的饕餮胃里。 这让他暴躁不安,他是个高傲的人,这样的代价让他觉得深受奇耻大辱。 他想自立为王,然后用自己的理念、善意与坚持,将这国家领往远古圣人所谓的治世去,他深信自己的才能一定可以做到! 可前提是——等他当王了,这个国家必须是要在他手上的! 暴躁、焦虑、忐忑,在回程的路途上侵蚀着他。等回到穰原之后,他已经虚乏无力了,而在踏进宅邸后,多福院紧闭的院门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更是感受到漫无边际的空虚。 他的贵蔚,还是不肯见他吗?为何不肯出来,笑着对他说一声欢迎回家呢? 到头来,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拥有了什么? 贵媛安冷着脸,回到了多子院,让婢女们为他沐浴梳洗。 郑参事听闻贵媛安回府,依然维持他那谨慎、守本分的模样,候在屏风外头,向更衣的贵媛安报备一日吉忌,以及朝中、府中各个大小事宜。 他忍得很吃力,不让那即将被满足的贪婪所带来的兴奋给掌控住,以免坏了这得来不易的时机。 其实,在贵媛安频频与牡国官方有公文上的接触时,他便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私底下,他便透过了许多渠道,才挖掘出贵媛安正在进行这么惊天动地的事。 他被贵媛安训练出来的精明头脑告诉他,这是个升官发财的绝佳机会。想想,不论是士侯派还是武侯派的人马,谁都想搞垮他!只要他握上这白纸黑字的证据,他就可以向任何一方索求这一世都享用不尽的功名利禄! 为了等候这时机,他任劳任怨地待在这傲慢的涛澜侯身边多少年了?为了营造这时机,他这两个月强颜欢笑地对那娇弱的小姐又演了多少戏? 他的付出,全为了这一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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