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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你为什么穿——”因为两人同时开口之故,反而又同时打住。

  邑尘失笑道:“你先说好了。”虽然她自己也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不过还是硬忍住了。

  “邑尘,你为什么会中途辍学,突然改变住所?现在又为什么会身着男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事说来话长,我倒比较想知道一件事,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三天前夜里。”如意神色难掩憔悴。

  “就你一个人来吗?”

  “嗯。”

  邑尘愈听愈迷糊,但也愈心惊。“韦伯父怎么可能答应让你一个人过来?”

  “我骗他们说是你病了,三哥特地叮咛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你,反正有信祥陪着,爹大可以放心。”

  “信祥回国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又怎么会跟你一起来京城?对了,你们既然是一道来的,那他现在人呢?”

  邑尘这问题不问还好,一问竟立刻问出了如意夺眶而出的泪水,和压抑不住的呜咽,看得邑尘不禁胆战心惊。

  “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不见的?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不见呢?如意,你又为什么没看牢他呢?”

  “问题是,他并非跟我到这里来以后才不见的,早在杭州时,他就失踪了,只给我留下了这么一封信。”说完就把信拘出来给邑尘。

  “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即可,信是给你的,我想我并不大方便看。”

  如意却大摇其头说:“不,这会儿我心乱如麻,你要我说,恐怕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你自己看信比较明白。”

  邑尘本来还想推辞,但见如意一脸泪涟涟,頞然已经六神无主的模样,就也暂时抛开了向来坚持的原则,把信拎开来看。

  如意:邹容的元,清廷新军统领难辞其咎,冤有头、债有主,我立意找出这名元凶,割下他的脑袋,以祭邹容不朽之魂。

  倘若我不幸功败垂成,你一定要继承我的心愿,继续坚强的奋斗下去,那我人虽死亦犹生,切记,切记。

  不论今生来世,不论阳世阴间,不论地下天上,如意,你永远是信祥唯一的爱妻。

  仅祈再见之日。

  信祥丙辰年春邑尘握紧了信,先向如意问清一事:“告诉我,邹容是怎么死的?”

  “自年初起,清廷就一再要求租界狱方,将章炳麟及邹容引渡给他们,以便明正典刑,所幸租界坚持不肯答应,不久会审公廨宣判章炳听监禁西牢四年,邹容两年,监禁期间罚做苦工,期满即逐出租界。”

  “既然如此,那又怎么会——”

  “你不明白邹容,他年轻性躁,一进监牢,那还不就像猛虎被胡进了狱中,更何况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又是自首进牢里去的,怎么还会被判服刑两年呢?因此刑期定案后,他便整天咆哮,坐立难安,健康亏损,以至于活活的病死了!”

  “什么?”邑尘大吃一戊,这样的结果,的确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怜他死时年仅二十一,在革命的原野上,犹如一朵早萎的奇葩,而在得知他被判监禁两年时,信祥就兼程从日本赶回来了,他也曾苦劝邹容百忍为国,撑过那七百多个日子,但邹容哪里听得进去呢,革命情势如今低迷无力,该做的事是那么的多,每一思及自己在狱中所浪费掉的,都是可以倾尽心力,发亮发光的宝贵岁月,邹容的内心便无法再保持平静,最后终于……”如意的泪水再度滚滚滑落。

  想到一个绚烂的生命,竟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硬生生的给折裂,邑尘亦不免悲愤难当。

  “那信祥又怎么会……”邑尘打起精神来指一指信,继续问下去。

  “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打听来的,说邹容之所以会被判坐两年的牢,完全是因为清廷一再施压的关系,其中又与一名现在正负责训听新军的统领最有关系,所以他才会为亡友上京里来。”

  “他太冲动了。”邑尘想都未及多想的便冲口而出,只因为她已在革命阵营中看过大多“可惜”的例子,热情有余,冷静不足,虽说有助于大众见识到同志们对革命的执着之深与热爱之切,却常常不但会造成无济于事,难以真正的为革命大业建功的结果,甚至十之八九没会令人惋惜的赔上自己宝贵的生命。

  “邑尘,你……”如意闻言立即大为不满的说:“到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指责信梓?”

  “不,如意,你想差了,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罢了,绝非针对信祥一人才这么说,你千万不要误会。对了,他是比你早几天离开的?”

  再怎么说,眼前最重要的,毕竟仍是信祥的安危,于是如意也马上就忘了方才的怨怼说:“只早我两天。”

  “那你这几天都没有打探到他的消息吗?”

  “没有,百香姊也帮了我不少忙,但信祥好像根本就没与我们在京城里的联络站接触,所以我们到处都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邑尘愈听愈觉得不妙,种种迹象都显示出信祥有意“冲动”行事,而这正是她所最担心的一点,偏偏此时此刻,又不能在如意面前稍露忧色,于是邑尘便哄劝道:“在这种时刻啊,有时候没消息便是个好消息,至少表示信祥还没有展开任何行动,对不对?”

  如意愣了一下,虽然这安慰十分空洞,但对于现今愿意相信任何能够显示信祥安然无恙的消息的她而言,已经近似一项保证了。

  “对,也对,既然城里不见任何骚动,就表示信祥他还平安无事,他还平安无事。”如意多日来独自承担的挂心焦灼,好像至此才稍稍减轻了些,心情一松,数日的疲倦便也席卷过来,使她瘫软在椅榻中说:“但愿如此,老天,他非得平安无事不可,等找到他之后,我们便立刻返回杭州,绝不让他再在京城里徘徊。”

  “如意,你不知道他人在哪里,那他呢?该不会他也不知道你已经到这里来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他就算打消了原先的主意,恐怕也不晓得该到这里来找你,反而会径自回杭州去。”

  “不会的,在离开杭州前,我曾向那里的分会交代过自己的行踪,所以只要信祥一跟他们联络,就会知道我人在京里。”

  “可是信祥一定会和——”

  “会的,”对于这一点,如意倒显得十分笃定的说:“这是他一向的习惯,真要有所行动前,他一定会想办法通知同志们一声。”说到这里,如意也仿佛得到了更进一步的保证,甚至能够挤出一抹笑容来说:“邑尘,你说的对,如果分会那边有什么消息的话,应该也会尽快联络我,既然到现在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就表示信祥他的确是按兵不动。”

  “嗯,这下你可以暂时安下心来了吧,这间屋子的租金我一直按月照付,所以你大可以放心的住下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百香一声,她会很乐意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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