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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朝雨微张着小嘴,想不到载皓会连这个细节都注意到了。“嗯,从我自小习画开始,便喜欢画确实存在的景物,就算只是画一株花,也一定先请母亲剪折我想主的那种花来插在瓶中,然后才开始临摹,总觉得不这么做,得不其活色生香。”

  “你作画还另有一个奇兀的地方,你自己知道吗?”

  “奇兀的地方?”朝雨想了又想,终至摇了摇头说:“没有吧,近来我画的大多是花卉,立春之后,大地一片回暖,王府内的各处庭园渐渐娇妍起来,堪称一夕数变,题材丰富多样,让我直恨自己手拙,不过,应该没有贝勒爷所说的奇兀之处吧?”

  “我说的是你从不题名落款的习惯,顶多盖个朝雨的隶书红印算数。”

  朝雨一怔,随即笑道:“贝勒爷说的原来是这个啊,我刚刚才在学步阶段,题什么名、落什么款呢?况且我向来不喜大篇幅、大篇幅的题字,既然是要作画,所有的心情与感动,便该全部交托给画笔,无庸画蛇添足,再藉字句来解说景物的动作,在我着来,那根本就是对自己画作不够自信的表现。”

  其实他哪里是什么画画不题字的人呢,只是若将字一题,便难保载皓不合立刻认出他的笔迹来,届时自己就休想再掩饰伪装下去了,现在为了暂求自保,也只得胡乱的撒谎一通。

  “想不到我们朝雨还是这么有志气的人,你是想让大家以后一看你的画,就晓得你想要表达什么,甚至希望大家一看到画,就晓得是出自你之手的杰作精品,是也不是?”

  “让贝勒爷见笑了。”朝雨虽谦称,却不否认的说。

  载皓仰头大笑道:“好,有志气,载皓一向喜欢有志气的孩子。”

  是他太过敏感吗?或者载皓在说到“喜欢”及“孩子”两个词儿时,都特别加重了口气呢?刻意表明他对自己只有“喜欢”,而在他的眼中,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对了,贝勒爷,您今天怎么能够这么早就回府里来?”朝雨瞥一眼尚未全暗下来的天色说:“早知道您今儿个会这么早回来,我就不画画了,先帮你备妥一切沐浴用品要紧。”

  载皓的面色陡然一暗,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事似的。“或许洗个热水澡,身子心里都会舒坦一些,你就去差他们送热水来吧!”

  “贝勒爷,您是不是……”朝雨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又遇上什么烦心的事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法眼,”载皓苦笑一声叹道:“是的,今日上海那里传来一个不甚好的消息,让我心里十分不舒坦,总觉得心上又多添了一项负累。”

  上海?朝雨陡然一惊,本想再进一步问个详细,但载皓却己自身后泥出一个长形木盒,朝雨也直到此刻才察觉原来刚刚觉得他的样子怪,是他左手一直背在身后的关系。

  “贝勒爷?”他其实已隐隐约约猜到木盒里头的东西是什么了,却反而更不敢伸手去承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是吗?今天因无心办事,午后我就到琉璃厂去逛了会儿,从荣宝斋那儿给你挑了样东西,还不晓得你会不会喜欢呢。”

  “贝勒爷,朝雨恐怕您这份礼太贵重,我——”

  “若说贵重,人命最贵最重,怎么?你还要我重提三个多月前的往事是不?或要我再谢你救——”

  “不,不,不,朝雨绝没有这个意思,朝雨收下这份礼就是。”说完马上将载皓手中的木盒给接过来。

  “你不打开来着看?”

  朝雨依他所言去做,不禁惊呼一声,“贝勒爷,这……这真的太贵重了。”

  “你果然识货,”载皓极为满意的笑说:“行了,什么都别再说,收下就是。”

  “唐时白居易说:“……尖如锥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工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掠一毫。”,又说:“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您一口气就送我五支紫毫,朝雨……朝雨怕担待不起。”

  “我当然知道紫毫珍贵,兔毛中能制笔的,只有背脊部分,而紫毫在整张兔皮上又大约只能取出零点零四钱,换句话说,制作这样一支笔,大约需要十张左右的兔皮,而且这些兔子还必须长长于崇山梭岭中的野兔,一般家中所饲养的白兔,是没有这种长紫毫的:不过我看重的,正是它的珍贵,普通的毛笔,哪能显现我对你的心意,”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似的,载皓马上又补上一句,“是表示我对你在作画方面才华的器重。”

  朝雨细细抚摸过那五支制工精巧的紫毫笔,显得爱不释手,顿觉自己捧在手中的,已不再只是五支昂贵的紫毫而已,根本就是载皓的隆情盛意。

  “怎么啦?怎么又突然不说话了?”

  朝雨抬起头来,眼中竟有泪光闪现,更颇得眼波盈盈流听。“贝勒爷,您对我……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载皓凝视着他,着了好一会儿后才说:“傻孩子,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好好待你呢?”

  朝雨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在嘴唇嗡合了半晌之后,终究只是以一声长叹做结。

  “另外我还帮你选了些宣纸,稍后纸坊自会帮你送过来,”载皓像是一下子疲惫许多道:“我累了,你叫他们快点送热水来。”

  “是,”朝雨连忙应圭,并接下去问说:“可要我帮您擦一擦背?”

  不料载皓却断然回绝一声,“不必了,由澡房那边的小厮服侍我即可,你继续画你的画吧!”

  “贝勒爷……”朝雨的声音中有着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清的乞求。

  载皓本来已往他东边寝居走去的脚步,经他这么一唤,倒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到他楚楚可怜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叹口气道:“罢了,待会就进来帮我更衣吧。”

  “是。”

  “如意!”万万料不到徐百香十万火急的把她找来,见到的人,竟会是她连想都不曾想到的如意。

  “邑尘。”如意立刻扑上前来,与她紧紧的相拥。

  “你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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