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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让彭海误以为沈阁老回来向他讨公道。”陆长兴淡淡地说,细细地拍了拍她紧握的拳头。“若你觉得此举冒犯了沈阁老,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沈蓉清显得犹豫,考虑了一段时间,才定眼打量骆家兄弟几眼。

  “我父亲没有这般高壮。”她摇了摇头。骆家兄弟是北方汉子的身量,跟身为儒生的父亲差太多了。

  “还是要找郑邳来?”陆长兴敛眉思考。

  “还有一个人。”沈蓉清给出建议。“四位兄长中,就数我三哥最肖父亲,无论是身形、长相、气质、口吻都有八成相似,从背后看,连我母亲都不见得能分辨出来,只是不知道三哥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想起大哥来陆府找她的样子,她实在没有信心面对其他人。

  陆长兴知道她的心结,施力握紧她的手,坚定地望着她。“就像你说的,总是机会,我们就试看看。”

  “……嗯。”沈蓉清点点头,心里还是没底。

  沈家老宅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良田一马平川,无尽连绵,庄稼人戴笠荷锄,错落田野,白鹭展翅,两两而过,意境优美,唯一说不上好的地方,就是地处偏远了些。

  沈家四子,沈容烨、沈容柏、沈容堰、沈容铨。沈蓉清在来的路上,都跟陆长兴讲解了遍,除了四哥是母亲重病,以为将不久于人世,要求父亲纳了她陪嫁丫鬟所出,其余皆是嫡生,父亲这辈子也就这两个女人。

  “父亲四十岁才生下我,对我甚是疼宠,有求必应,我吵着要跟哥哥一块儿学骑射,那年我才五岁吧,小胳膊小腿的,走路还会跌跤,谁放心让我独自上马?可我爹禁不住我哭,隔天就托人到西南找了几匹矮小的叫叽马,回来当我的座骑。”沈蓉清陷入回忆,笑容有些凄苦,又有一点甜丝。

  陆长兴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肩头。叫叽马是大梁西南山区里特有的矮脚马,要运回京城着实不易,沈阁老对女儿的用心,可见一斑,也难怪沈蓉清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洗脱父亲的污名。

  “现在在外头,别老想着动手动脚,万一被人看见了该怎么办?”这里可没一个人是他漕帮下属。沈蓉清气睨他一眼,见他收回手,神色才舒缓些。

  “我很久没回来了,不晓得家里变得怎么样。在我离开的时候,家里种了几亩田,可是哥哥们对农事不了解,收成惨澹,起初都得靠嫂嫂们的嫁妆度过难关,三哥怕我们被田地束死,转作小买卖,每两天就要跑县城一回,他在京里是见过好东西的,帮县城几名富豪掌眼,很快就累积了些名气。”

  “难怪你会带我来这里,而不是直接回家。”陆长兴笑了笑,躺靠到身后的大树上,看着一旁板凳上摆着跟竹杯,贴了红纸,写上“奉茶”。

  这里是沈家村落对外联系的干道,他们两人穿着不算大气,可摆在这穷乡僻壤也够看了,他还以为她故意把他拉到这棵榕树下来坐,是想让村民把消息传回去,引沈家人出来看一下外地来的迷途傻蛋。

  “……我没脸回去。”沈蓉清低下头。她连走过正门的勇气都没有,大哥来找过她之后,连后院的墙她都不敢跳了。

  陆长兴没说话,拍了拍她因低头而显得微弯的背脊,远远见到有人驾着牛车过来,便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十分霸气地挡在路中间。

  “这里有没有个人叫沈容堰的?”

  牛车上的人是个憨厚的庄稼人家,五十来岁,看着陆长兴的气势都能凶过山贼了,差点一骨碌就从牛车上跌下来。

  “我问你话呢!不会说话,手还能比吧?”陆长兴皱眉,直接走到牛车旁,此时北方人的身量优势又显露出来了,踩地的人是他,还比坐在牛车上的农人高。

  沈蓉清诧异地看着陆长兴匪气的表现,与平时端出来的帮主威严全然不同,他究竟有什么打算?怎么没有跟她商量?是临时起意吗?

  她摸了摸脸上的纱巾,确定系得牢固,才迈着碎步走向路中间的两人一牛。

  “你过来做什么?等会儿又喊头晕、想吐!啧,女人家就是麻烦!”陆长兴回头恶狠狠地骂了她一顿,看牛车上的人盯着沈蓉清,就把气撒到他身上。“看什么看?老子的女人是你能看的吗?到底有没有沈容堰这个人?”

  “你、你找他做什么?”乡下人热情惯了,农人就随口问了句,见到陆长兴瞪来一眼,连忙摇手。

  “我、我没什么意思,你就当风大没听清,没事没事。”

  “什么没事?找不到沈容堰,你全家都有事!”

  陆长兴虚空挥了一拳,气愤难平地抱怨着。“这沈容堰找我去北方做笔大买卖,说漕帮近期要在重要分舵盖船坞,我们也不贪多,分个二十处的建材就够吃上几年白米饭。他要我在县城等他几天,待他回去跟家人知会一声,现在都过五日了,连个影子都没瞧见,我才过来找他。说这么多,你到底知不知道沈容堰在哪儿?”

  “你们会不会错过啦?早上我出门的时候,看他正要去县城呢。”农人搔了搔头,沈容堰是这村落生意做最大的人,陆长兴的说词很快就被接受了。

  “他找不着你,应该会折回来,他家就在——”

  “福老爹,出了什么事吗?”后面来了辆马车,有遮篷的,因为陆长兴占了道,煞气又重,驾车的男子只好下来了解,一看牛车上的人还是他的老邻居。

  沈蓉清默默退了一步,将自己完全藏到陆长兴的身后。

  “阿堰呀,你回来得正好!”农人双眼一亮,赶早不如赶巧,脸上登时笑开了花,指着陆长兴对沈容堰说:“你朋友来找你了,生意不等人的,你可别耽误了。”

  “我朋友?”沈容堰疑惑地看向陆长兴,越看越不对劲,原本从容尔雅还未完全褪去的儒生气息马上变了调。他回头,笑着对农人说:“福老爹,这确实是我朋友,多谢你了,等会儿路上走好。”

  农人朝他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多说,驾着牛车往家里的路上赶。牛车不快,沈容堰将马车停到奉茶树下,拴好马,陆长兴及沈蓉清都坐回原来的石头上,还能见到牛车在路上摇摇晃晃,不过离这里也有段距离了。

  沈容堰收回目光,直直地望向陆长兴,拱手道:“不知陆大人远道而来寻访在下,所欲何为?”

  他在朝为官的时候,见过陆长兴几面,他气势雄健、高大俊朗、自信挺拔,即便两人从未交流过,也对他印象深刻。

  “找你帮忙。”陆长兴抚颚一笑,却没有方才在农人面前的匪气。“其实帮我的忙,等于是在帮你自己的忙。”

  “在下不懂大人的意思。”沈容堰一脸莫名,但他还不至于认为陆长兴疯了,颠簸到这里只为开他玩笑。“大人需要在下帮什么忙?”

  陆长兴默默看了沈蓉清一眼,以眼神问她,究竟是他来说,还是她来说?

  沈蓉清叹了口气,如果三哥愿意随他们回京,这秘密迟早守不住,便将面纱取下,弱弱地喊了一声。“三哥……”

  “小清?!”沈容堰吓得站起来,这条路上算一算也就他们三个人跟一匹马,他还是慌张地探看了左右。“你快把面纱戴上,被村民看见就不好了。”

  他们一家兄妹眉宇间长得极为相似,村民也知道他们有个妹妹,为了掩饰她的行踪,就对外宣称为了替父母积德,到宗庙里带发修行了,万一被人发现,把消息传了回去,简直就是砸石入水。

  沈蓉清把面纱挂回去,低着头不敢看沈容堰,小媳妇的模样惹得陆长兴心生怜惜,不管兄长在场,伸手就是搂抱,气得沈蓉清抬起头来怒瞪着他,示意他别添乱。

  “对我就这么凶。”陆长兴笑着摇头。算了,他乐得惯她。

  沈容堰就算历经家变,也禁不起陆长兴当面调戏他妹妹,重点是他们怎么会一块儿过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听到消息出去找你,回来气冲冲的,什么都不讲,也不许我们多问一句,一个人在爹娘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发不梳、须不剃,一瞬间像老了五岁。小清,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沈蓉清噎了一下,内心苦涩难当。“我成了陆大人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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