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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原来,阿爹钻研一生、她沉醉十余载的东西,古往今来,变来变去,全都是一般模样,那些测古今、卜吉凶、断祸福的灵艺,一门比一门还要精深、还要耐人寻味,机关算尽,最后的结果却全凭己心。

  因为情在心中。对人之情,对物之情,对事之情,就算能知古今、测成败,当下要如何抉择,全在人心。

  想得有些出了神,她放开那两张方纸,小手搁在茶杯上,下意识转动。

  屋中沉静,角落炉火架上的陶上大茶壶发出的咕噜声响显得格外清晰,两头虎斑犬此时就蜷在门槛边,眼珠黑溜溜,瞧起来无辜又温驯。

  老人假咳了咳,忽地打破沉默,慢条斯理地道:“你阿爹相人的本事教我好生佩服,临危托付,他没要你们姊妹俩来找我,我心里原是纳闷又气恼,可见着这位年兄弟,大致也明白你阿爹的想法啦!”

  阿爹还有什么想法吗?辛守余不甚了解,小脸迷惑。

  年宗腾亦是暗暗吃惊,立即联想到之前在辛守余身上找到的那封书信,里边,辛爷提过欲将自家大闺女儿许配给他的事。

  “杜老前辈……”他不知杜正枫是否晓得此事,若教老人道出,恐怕对姑娘家不好,往后两人见面就更不自在了。

  老人瞥了他一眼,美髯下的唇弧有着赞许意味,朝辛守余继而又道:“他为了你阿爹这朋友也算煞费苦心,先是托人在京城里明查暗访,连宫里都藏了埋伏,你阿爹出事,我欲要寻你们二人,早想向朝廷辞去御医司里的职务,这位年兄弟安排在后宫的人恰来与我接头,说是你们姊妹现今已到武汉,后来,我又在京城东门道的富贵楼与年兄弟一会,谈了些话,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才随他到此,准备在这儿养老啦!”

  辛守余越听越惊,没料想年宗腾竟为她与倚安做了这么多事,心湖泛波,动荡不已,她调过头看向他,幽眸直勾勾的,瞧得男子黝脸暗烧,不能躲避。

  “腾哥,你、你什么也不提……”只默默地护着她和倚安。他做得够多了,他待她的恩、待她的好,要她这一辈子该如何偿报?

  年宗腾有些慌急,不太懂得该怎么应付她那样的眼神。

  “这几日我不在行会,走往京城一趟,便是为与杜老前辈一会,也和长年在宫里的一位朋友私下见过面,探听一些宫里消息,我不是不说,是想……待顺利接来杜老前辈之后,你与他相见,自然就知道了,也用不着多提。”

  不想多提的事还不仅此件,他动用了江湖上的关系,一直在追谨妃安排在宫外的杀手组织,许多事便如滚雪球般,越接近核心,答案越是惊人。

  在他的认知里,江湖上的事是“男人”的事,她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只管躲在他这个“男人”身后,他来守着她、保护她,这便对了。

  大口大口地饮茶,浑不觉烫似的,他把整杯灌得精光,放下茶杯,姑娘泛雾的眸子仍瞬也不瞬地望住他,害他险些倒呛。

  唉唉,别拿那般眸光看他呀……他心跳得太快,脑子快如火炉上滚烫的开水,烧得头晕目眩,说不准又要在她面前出糗。

  撇开脸,年宗腾握着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听见老人对着辛守余道:“对了,你阿爹的骨灰现下就安置在京师城外的“广安塔”,你是他大闺女儿,还得问你意思,是要帮他迁来此地亲身供奉,抑或有朝一日,你要返回京城?”

  听到“有朝一日”、“返回京城”几个字,年宗腾咳声顿止,炯目瞠得圆大。

  她要走?她不是想定了,带着倚安在武汉长久住下?

  况且回到京城,那儿又有谁在等着她?

  心里焦急,他掀唇欲言,辛守余却激动地扯住老人衣袖,“杜伯伯,我阿爹……我阿爹他、他的骨灰是您给安置的?”问这话时,她尽力控制语调,眼眸已流出两行泪来,“阿爹要我带着倚安连夜离京,我把倚安带出城后,又偷偷一个人溜回城里,知道阿爹在宫里出事,我原想留下来找他的尸身,可是又担心倚安……”

  她小口小口地喘息,她擦去流至下巴的泪,眼中却冒出更多,是喜极而泣。

  “杜伯伯……我很感激,我、我很感激……”

  老人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微微笑道:“办成这事的不是伯伯。你阿爹被运出宫烧化后,一名宫里的小太监曾受过他恩惠,偷偷将他的骨灰坛带回宫里供奉,这事原也难查,全赖这位年兄弟帮忙,才取回你阿爹的骨灰,将他安置在广安塔,也是年兄弟给办妥的,你该感激的人是他。”

  还有什么事,是他未替她做的?辛守余合起双眸,长睫沾泪,蠢蠢欲动的一汪情怀几要把持不住了。

  此时此际,太多言语哽在喉间,她无法一一道出。

  大恩不言谢,她对他除了感恩外,还衍生了男女间的情爱,他为她做了这许多,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掀开眼睫,雾眸似有千言万语,再次凝视着端坐一旁的黝黑男子。

  唉唉,别再这样瞧他啦!像是来了成千上万的蚂蚁,在他身上爬呀赠的,连心窝都骚痒不已……年宗腾开始觉得坐立难安了,搔搔头、抓抓耳;,跟着又抚着微捺的双颚。

  蓦地,他站起身躯,“我、我把茶壶拿去加些热水。”巨掌一抓,差些没将那只小茶壶的提手握断。

  他略嫌狼狈地咧嘴一笑,刚转身,窝在门边的两只虎斑犬忽地抬起头,往三合院外瞧去。

  外边,一头骡子拖着满载干柴的板车在院外停下,赶着骡子的老翁抬高宽边的斗笠,朝里边嚷着:“杜神医,咱在半路捡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您给治治,也不知这丫头得了啥儿毛病,一问三不知,只说要找什么撑船大哥,还有什么……什么熟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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