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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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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个人都乘兴而来,大失所望的离开。在灵堂答礼的是关锦棠的大哥和弟弟两家人,关夫人因悲恸过度,原本纤弱的身子不堪这悲惨的打击,卧病在床,不便出来谢客。大家更纳闷的是,怎么也不见关锦棠一双儿女?据说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和女儿都在美国,代他管理那边的“关氏”企业,而且都极出色。 儿子关辂设计的电脑微处理机和数字系统还得过奖。“关氏”所有办公大楼,不论国内、外,使用的都是关辂设计的整套系统,因为十分精密复杂,同业或同行皆无法盗用,“关氏”电脑因而在市场上始终一枝独秀。“关氏”企业许多成功的大企划案,也都出自关辂的策画。“关氏”近十年各个公司和相关企业的成长率直线上升,关辂居功厥伟。虽然没人有幸见过他,却都知道关锦棠有个不亚其父雄风英名的龙子。“巨霆”的下一名接班人非他莫属。 正当大家奇怪这位龙子,准继承人,为何不见出现在他父亲的灵堂上时,有个人每天在“云庐”外面徘徊,犹豫着该不该、要不要进去。常常,他跟着一群人进到宅内,便驻留厅外,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灵堂上关锦棠的遗像。等人群出来,他又跟出来,听他们的窃窃私语。如此一天当中进出无数次,他不由得开始怀疑他自己的身份。这些人谈论的那个似乎有通天本领的关辂是谁?如果已经有个关辂,他便不是关辂。那么他又是谁?他不是吕木森,也不是关辂,他是何许人.他来自何方?该去向何方? 他认为他记得他父亲,可是厅堂中高悬的遗像中的关锦棠,和他记忆中的父亲不大一样。夜晚人尽散去,他坐卧“云庐”一局墙外,试图找回些记忆。有时他站在铁门外,看着里面的两层楼白色建筑,冀望寻回熟悉的感觉。没有。他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印象,他完全不记得它。如果他曾在这里住过,这里曾是他的家,他应该多少记得一点,不是吗?可是当他来到台北,脑子里想着要回家,他并没有在街上亡目目乱逛,他直接坐车上阳明山,下了公车;没有向任何人问路,自己走到“云庐”门口,好像他每天都这么坐车,然后走一段路回家似的。他觉得很茫然,很困惑。有时候他立在大门外,或进去到厅堂外面,他隐隐觉得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叫唤他。“进来。进来。”那声音说。 他定神再听,却是里面的主人在对前来拜祭的人招呼:“请进。真不敢当。”而后那个叫唤他的声音就不见了。屋里那些关家的人和亲戚,他一个也不认识。他的一身褪色粗布衬衫,廉价灰黑色长裤,和脏脏的运动鞋,跟来此那些西装革履,皮鞋晶亮,穿名牌服饰的各界名流,十分的不搭调。但就算有人注意到有个外表土气的乡巴佬状的年轻人,不时从厅堂外面茫然往里张望,也没有人来赶他走或问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他并没有悲伤的感觉,然而他又无法叫自己离开,不要在这个明显的不属于他的地方逗留徘徊。白天他像个游魂似的跟着来祭悼的人群出出进进,在大门和厅门问走来走去,听别人说话,想找到些……他也不知道他想找什么。晚上他就睡在“云庐”围墙外面,席地而卧。偶尔会有某种声音把他惊醒,但等他清醒的倾听,四下只是一片沉寂的黑夜围绕他。头七最后一天的夜里,他又忽然醒了过来。他的肚子饿得头发晕。来台北后,他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一餐,而且多是一碗阳春面打发他的辘辘饥肠。 此刻他的胃正大声向他发出哀呜。但是他还听到另一个声音,有点像是呻吟,当他侧耳专注的听,又像是呜咽的声音。他从地上起来,走到铁门前,透过镂花空隙向里面看。除了楼下的灵堂大厅,屋子其他房间都一片灰暗。也许是死者的家人睡不着,在灵堂里哭泣,他想。可是他怎么可能听得到呢?隔着偌大的庭园,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在他耳畔。他扶着铁门,想再看清楚些,不料门竟往里推开了。夜静更深的,他不可以擅自闯进别人私宅。他的理智如此告诉他,但他的双脚却有自己的意志般,走了进去。大厅的门开着,两支白色腊烛静静伴着悬在墙上的关锦棠遗像。他不自觉地跨过门槛,站进厅内,默立注视相框中可能是他父亲的男人。有些模糊的影像在他脑海掠过。 “爸,我要这一双,可以吗?” “当然可以。” “爸,这个可不可以借我玩一下下?” “当然可以。” 他是个好爸爸。他恍惚地想着。一个慈爱、永远带着宠爱的笑容的爸爸。自遗像中回望他的一双眼睛,是严肃得几乎严厉的。一张苍老然威峻的脸庞上,隐隐透着沉重的表情,好像他在担心什么事。他的头转向楼梯,脚跟着就走了过去。抚过光滑的扶栏,他抬头往上看,看见一个小男孩,咯咯笑着从扶栏上面开心地滑下来,然后掉进下面一双等着接他的结实有力的臂弯,他们大笑着。“再一次!再一次!”小男孩要求。 他闭上眼睛,睁开,幻象不见了,楼梯上什么也没有。他缓缓拾级而上。到了顶端,他没有犹豫或怀疑地便转向右边走廊,在第二扇门前停住。他慢慢举手握住门把,转动,打开。他先看到他自己。一扇和门相对的窗子前面有个镜子,他就在里面。 紧接着,他明白镜子里不是他。因为那人的穿着和他不一样。他这辈子从来没穿得这么体面过。他更没穿过那种鳄鱼皮似的鞋子。对面那个人的头发修剪得很漂亮,不像他这么乱糟糟的,而且因为好久没洗而有股子油腻腻的怪味。他第一眼会以为是自己的倒影,是因为那人长得很像他。不,他和他的脸孔简直是一模一样。连身高也差不多。“对不起。”他草率地喃哺道歉,转身就走。 “我等你好久了。”那人说,声音柔和得近乎哀怨。 他顿住,折转身。“等我?” “进来,把门关上。” 他迟疑一下,照做了。他停在门后面,继续和那个彷佛是另一个他自己的人对面而立。“你……唔,认识我?”他小心地问。 那人嘴边一抹飘忽的笑。“你也认识我,只是我们好久没见了,太久了。”他皱皱眉。“我不记得见过你。”如果见过,他会记得。现在他不觉得他们那么像了,因为对方生了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对面的人读出他的心事般,柔和地笑了。“梳洗一下,整整装,你就不会有怀疑了。” “什么?”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那人开始朝他走来。“这是你以前的房间。这儿是你的家。只是你离开了很久,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他瞪着停在他面前的人。“你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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