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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结局如何自有天定,做不做得到都是后话了。”萧元启淡淡地向他摊开手,“眼下需要做决定的人不是本王,而是唐副统领你。简单些说吧,你面前现在有两条路,要么随你的同僚一起玉碎殉主,一死百了,要么就抓住本王放开的这线生机,改换阵营,赌我有没有这个天命。说到底,本王也是武靖爷的嫡亲皇孙,和宫城御座上的那位相比,其实也不差什么不是?”

  萧元启语调轻柔,却又透着几分刺入骨髓的阴寒,让人全身的血液都随之凝滞。面对两具发黑的尸身,面对死者痛苦扭曲的面孔,“玉碎殉主”四个字突然间变得如此真实而又鲜明,不再像以往那般容易出唇。

  “……不知王爷……想要让我做些什么……”

  良久沉默之后,唐潼颤颤低沉的语音终于入耳,萧元启紧握在背后的双手一松,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下部 第三十九章 血色帝都

  清晨。

  天光虽然破晓,阴云依旧重重,朝阳殿前火把未熄,被密密高举于空中,远望如同火龙,照亮了满地横陈的尸山,流淌的血海和那扇紧紧关闭的雕花朱漆殿门。

  萧元启斜拖长剑,踏过满地猩红,在长阶下缓缓停步,仰头凝视。

  沸腾了一天一夜的兴奋感渐渐消退,此时方觉四肢酸累,神思凝滞,恍惚间仿若还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离成功居然只剩了最后一步。

  昨日隅中,王府设宴,毒杀郑春洮与谢鼎,拿下唐潼,一场遮天蔽日的漫漫血光,就此被拉开了序幕。

  近午时分,唐潼被迫发出统领军令,校尉以上军官共三十人,有二十一人被诱入禁卫府,中伏全灭,禁军应急指挥的中层链条完全断裂。

  与此同时,东湖羽林七万精兵抵达金陵,由巡防营大开城门放入,兵分四路。

  未初,禁军南场兵营、前门外营、东校场营同时被围,群龙无首,战力大损,抵抗至酉初,终被狄明分隔缴械,强力弹压了下去。

  黄昏日夕,值卫宫城的禁军失守前门,逐殿后退,五千精兵一夜鏖战,血漫御阶。

  最终,夜翼退散,来到了拂晓黎明。

  但那却仅仅是属于萧元启的黎明。

  战死于大殿门前的禁军副统领吴闵汀被拖离了殿廊,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至视线尽头。狄明微微垂眸,敛去眼底浅淡的哀容,示意手下兵士撞开了朝阳殿的大门。

  深深殿堂的另一端,十六岁的少年天子端坐于龙位之上,紧紧咬住口腔内膛的软肉,努力挺直身体。荀太后由素莹搀扶着靠于御座下方,几位恰好进宫请安被困住的年长宗室也挤在周边,近百名内侍宫女环绕四周,混乱地蜷成一团。而站在这团惊惶人群最前方的,竟然是两鬓斑白的兵部尚书晋勋。

  萧元启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迈进了高高的大殿门槛,行至中程,稍稍停步,视线上下扫视晋勋,讶异地问道:“晋大人怎么会在宫里?”

  昨日羽林大军出现在金陵城外,阴诡暗谋已经变成了明叛。岳银川再次赶往晋府,拖着老尚书冲破巡防营的路障进宫报讯,可惜禁军众将官中伏在前,萧元时又坚持不肯丢下太后独自逃生,这位年轻的东境将领终究未能挽回狂澜。

  晋勋颤颤抬手指向前方,须发贲张地斥道:“萧元启,你叛国作乱罪大恶极,上天绝不会容你!老夫只恨……只恨没有提早听从他的提醒和劝告……”

  萧元启的眉心弹跳了一下,踏前一步,冷冷逼问:“谁的劝告?谁能提前知道本王的计划?”

  晋勋猛地向他啐了一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天道巍巍,自有神明,难道你还敢弑君不成?”

  萧元启的眸色瞬时暗沉如墨,手中长剑一挥,斜斜自老尚书肋下刺入,抽刃的同时抖腕运力,将他的尸身直直摔向了前方金阶。殿中惊呼哀号之声四起,众人纷纷掩面后退,立时挤得更紧。

  荀太后爆发般地站了起来,推开素莹猛冲下台阶,怒斥道:“萧元启,我皇家一向待你不薄,你却如此丧心病狂!”

  数缕鲜血顺着剑槽垂滑滴落,萧元启面无表情地凝望自己的剑尖,等到血珠在下方玉石地面上积了一小摊之后,方才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荀太后的眼睛,“我幼年丧父,寡母又被逼迫而死,太后娘娘说得不错,皇家确实待我不薄。”

  荀太后颤声道:“你父母之罪,皆是咎由自取,并无虚妄!”

  “好吧,就算我父母之罪属实,那也由不得你来指责。莫非太后娘娘……觉得自己很是清白吗?”

  随着他这句冷冽的话语,狄明的身影自后方闪出,腰悬长剑,踏步向前,在距离金阶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冷冷地问道:“太后娘娘可认得我?”

  “哀家……哀家怎么可能认得你这样的叛臣逆贼!”

  “我是京城人氏,家中世代官宦,为朝廷效力,虽不敢说屡有宿功,但至少不是天生的叛臣。”

  荀太后没有见过他,萧元时却知道他的身份,高声斥道:“你身为皇家羽林统领,食君之禄,不仅不尽臣责,反而辜负君恩,附逆谋反。如此大逆不道的人,居然还敢提家中门楣?”

  “蒙太后娘娘所赐,我狄氏一门,到如今只剩我一人还活在世上,能有什么不敢提的?”狄明眸中微起哀容,凄然一笑,“难道娘娘和陛下以为,只要身为人臣,只要领了俸禄,我就该完全不在乎主君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萧元时的整张脸涨得通红,“朕虽然年少,但也有效法父祖之心,到底有什么失德之处,你不妨明言!”

  “无论陛下推得有多干净,我相信太后娘娘肯定还记得吧?”

  “记得什么?”荀太后面色如土,茫然而昏乱,“哀家从来没有见过你……听不懂你的胡言乱语!”

  狄明向她再逼近一步,一字一顿地道:“原来你都忘了,那一年……金陵城的疫灾。”

  荀太后浑身一震,双足虚软地连退了数步,萧元时忙上前扶住,被她带得一起跌坐了下来。

  退而旁观的萧元启挑了挑眉,令人将后方的宗室亭山王拖了过来,从袖中扯出一幅字帛丢在他手上,命他当众将濮阳缨的供词念了一遍。

  金陵疫灾也才过去数年,殿中人大多还记得当时的惨状,纷纷变色。萧元时用力捂住双耳,绝望地摇着头,“不,不是这样!不是!疫灾仍是夜秦贼人一手炮制,与母后无干……”

  狄明冷笑了一声,双眸血红,“……为了所谓你的福分,你母亲可以任由疫病蔓延成灾,完全不在乎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大梁子民,京城百姓,在贵人们的眼中,居然就是这般命如草芥。一场疫灾……金陵全城病亡近万人,累累白骨,重重冤魂,再多狡辩又有何益?荀氏,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敢不敢自己站出来,说一句与你无关?”

  荀太后眸色灰淡,涕泪满面,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蜷坐于地的皇儿,站起身面向狄明,“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背叛陛下,要为家人寻仇?”

  狄明眸带寒霜,“君上若视臣民为草芥,臣民又何来忠心可言?”

  “陛下当时年幼……他并无过失。”

  “只要有你这样的母亲,他便不配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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