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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和他的《雷雨》、《日出》(2)


  如果说《雷雨》在有限的演出时间内,成功地概括了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前后三十年的腐朽堕落的历史;《日出》则在有限的演出空间内,出色地表现了包括上层和下层的复杂社会的横剖面。从《雷雨》的暗示所谓“自然的法则”到《日出》的描写实际操纵社会生活的一种黑暗势力,说明作家对现实的理解有了显著的进展。在《日出》的《跋》中,他说:“我也愿望我这一生里能看到平地轰起一声巨雷,把这群蟠踞在地面上的魑魅魍魉击个糜烂,那怕因而大陆便沉为海。”可见他确是对那个腐烂社会抱有一种“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的极端憎恶的感情。

  《日出》所写的是三十年代初期受资本主义世界经济恐慌影响下的中国都市,它表现了日出之前那种腐朽势力在黑暗中的活动。《日出》中四幕表现了日出之前那种腐朽势力在黑暗中的活动。《日出》中四幕戏的时间分配是:黎明,黄昏,午夜,日出。这也说明了作家在黑暗中迫切期待东方红日的心情。他说:“果若读完了《日出》,有人肯愤然地疑问一下:为什么有许多人要过这种‘鬼’似的生活呢?难道这世界必须这样维持下去么?甚么原因造成这不公平的禽兽世界?是不是这局面应该改造或根本推翻呢?如果真地有人肯这样问两次,那已经是超过了一个作者的奢望了。”(注:见《〈日出〉跋》的最后一个注释,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年9月北京第1版《日出》删掉了这一注释)说明作家的确是在努力用他的作品袭击和摇撼那个他所憎恶的制度。

  《日出》中的气氛是紧张而嘈杂的,这是当时都市的生活气氛,也是日出之前的时代气氛。随着剧情的开展,紧张的矛盾冲突一下就把人抓住了。剧本包括了都市中各式各样的人物:往在旅馆的“单身女人”、银行经理、博士、流氓、妓女、茶房、富孀、面首等等,他们的社会地位、生活、性格、文化教养各不相同,人物比《雷雨》多,生活面也比《雷雨》广阔复杂。通过性格化的语言,这些人物都能以各自的鲜明形象吸引着人们。

  剧情展开的地点是陈白露和翠喜的房间,这两个妇女虽然所联系的社会阶层不同,但她们都是被侮辱的女性,是那个罪恶都市的产物。选择这样的地点来展示“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画面,也说明了作家艺术构思的巧妙。剧情是围绕主要人物陈白露展开的,她一面联系着潘月亭,由此揭露了上层社会的罪恶与腐烂;一面又联系着方达生,由此展开了下层社会的痛苦与黑暗。

  陈白露这个“交际花”,年轻美丽,高傲任性,厌恶和鄙视周围的一切,但又追求舒适和有刺激性的生活,清醒而又糊涂,热情而又冷漠。她在脸上常常带着嘲讽的笑,玩世不恭而又孤独空虚地生活在悲观和矛盾中。这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在她身上也有一些为一般交际花所没有的东西,善良和正义还没有丧失净尽,因此她除了与潘月亭等人厮混外,还会为了“小东西”而作出对付黑三的那些举动,同时也才能与方达生仍然在感情上保持联系,但她“游戏人间”的生活态度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结果只能在日出之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潘月亭的活动中,可以看到当时都市经济恐慌的面貌:工厂停工,银行倒闭,地皮跌价,公债投机盛行。他与李石清针锋相对的紧张搏斗,正显示了这些人物的丑恶灵魂和已经面临的没落命运。与此相对照的是黄省三全家服毒的惨剧,在黄省三和李石清的对话中,非常有力地表现出了那个社会中残酷的阶级压迫和人与人之间冷酷无情的关系。

  通过剧情的紧张进行,这些人物的性格特点得到了清晰的刻划。方达生出现在旅馆里的那些人中间,显然不很协调,但他的拘谨的书生气,富有正义感的性格,却又使人感到他与陈白露的感情联系的可信性。而且由于他的出现和“小东西”的遭遇,这才使作者所要描绘的那个“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画面更加完整。方达生是一个缺乏社会经验而又有善良愿望的知识分子,他要感化陈白露,又要援救“小东西”,碰壁之后还立志要“做点事,跟金八拚一拚”。作家把砸夯工人的集体呼声当作日出后光明的象征,他说:“真使我油然生起希望的还是那浩浩荡荡向前推进的呼声,象征伟大的将来蓬蓬勃勃的生命。”(注:《〈日出〉跋》)

  这说明他把改造社会的希望寄托在劳动者的身上,虽然剧中并未出现工人阶级的形象,那种砸夯的呼声主要是烘托了气氛,但方达生最后迎着上升的太阳和向着工人歌声的方向走去,却产生了一种暗示的作用。这个人物虽然还有许多缺点,但作者是把他当作正面人物来写的,他在剧中的出现,给人以希望和鼓舞。

  除以上主要人物外,作品还描写了顾八奶奶的庸俗愚蠢和故作多情,李石清的狡黠毒辣和洞悉人情,从黑三的凶狠残忍中衬托出了金八的势力,从翠喜的悲惨境遇和真挚感表中写出了下层人民的善良。通过这许多成功的舞台形象的描绘,作者把“不足者”与“有余者”之间的矛盾作了充分的揭露。这个矛盾社会的操纵者就是没有出场的人物金八,正象代表光明而同样没有出场的工人一样,这个人物也未获得形象的力量。但就全剧所显示的剖面看来,他当然是一个拥有实际势力的封建、官僚、买办阶级的代理人,是民主革命的对象。《日出》这部作品的矛头就是直接指向这种势力的。戏剧进行到结束时,显示阳光的出现已经不远,“有余者”濒临末日。

  《雷雨》、《日出》以后,曹禺的创作视野一度扩大到了农村阶级斗争方面,他于一九三七年写了《原野》,这是一出描写农民向土豪复仇的悲剧。但由于对所描写的生活不熟悉,剧本在农民形象的塑造上却不成功。作者企图把主角农民仇虎写成一个向恶霸复仇的英雄,但这个人物被作者所加的复仇、爱与恨、心理谴责等因素神秘化了,他只是一种与命运抗争的力量的象征,失去了丰富复杂的社会性格。而且在最后一幕布置了过多的象征性的环境气氛,黑的原野,莽莽苍苍的林子,增强了神秘感与恐惧感,却削弱了剧作的现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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