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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丝等社团流派和闻一多等人的创作(4)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
  “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
  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火,
  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
  我会见的是噩梦,那里是你?
  那是恐怖,是噩梦挂着悬崖,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爱!
  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
  我问,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
  总问不出消息;我哭着叫你,
  呕出一颗心来,——我在心里!

  这真是闻一多式的爱国诗篇!感情是如此炽热,又如此深沉,如此浓丽,又如此赤诚!它既具有屈原以来古典浪漫主义诗歌的传统特色,又表现出诗人闻一多的鲜明个性。回国后正视现实的切实态度,使诗人在《荒村》、《天安门》、《飞毛腿》等诗中,对军阀统治下人民的苦难生活直接作了描绘。《静夜》则表现了诗人对祖国和人民命运的深沉关切。尽管周围是洁白的灯光、“贤良的桌椅”、古书的纸香、孩子的鼾声,一片宁静幸福的景象,但是诗人的世界却不在这小小的斗室之内,他宣布:“静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贿赂。”

  谁希罕你这墙内尺方的和平!
  我的世界还有更辽阔的边境。
  这四墙既隔不断战争的喧嚣,
  你有什么方法禁止我的心跳?

  反对只歌唱“个人的体戚”,正是诗人最可贵的精神。这促使他不肯与国内外反动势力同流合污,并且在后来经过长期摸索而终于毅然地走上民主战士的道路。但在二十年代,诗人所采取的狭隘的“国家主义”立场,却防碍了他跟人民革命主流的结合。在他对民族文化传统的赞美中,多少流露着怀古和夸耀“家珍”的情绪,而对人民苦难的同情,也没有能够超出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范畴。这些思想局限,使诗人在诅咒“绝望的死水”之后,仍只得“让给丑恶来开垦”。闻一多曾于一九二七年春赴武汉参加革命宣传工作,但不久又退缩回来,度过了十几年的书斋生活。自抗战后期起,诗人在革命浪潮推动下,终于投身民主运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写下了永放光辉的不朽诗篇。

  闻一多的诗,能诚挚地表现出诗人的率真性格与坦荡心灵,和读者亲切地进行思想感情上的交流。如《口供》一首: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
  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
  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
  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
  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
  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这种自我解剖的诚恳态度,表现了诗人极可宝贵的纯正品格,也成为他后来能阔步前进的一个重要条件。闻一多不但是新格律诗理论的倡导者,也是多种诗歌格律的积极尝试者。以诗集《死水》为代表的一些诗歌,结构谨严,形式整齐,音节和谐,比喻繁丽。这些特色的形成,固然有西方诗歌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又得力于我国古典诗歌的滋养。闻一多对我国新诗格律的探索,作出了重要贡献。

  “新月派”的真正代表诗人是徐志摩(1896—1931)。他在回国后初年所写的一些诗文,还多少表现了一些积极向上的倾向。一九二五年出版的诗集《志摩的诗》,虽然大部分只是关于爱情和人生的玄想,时复流露着感伤、凄惘和神秘的色彩(如《落叶小唱》、《沪杭车中》、《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但也有一些内容比较健康,格调明朗,表现形式活泼的诗。《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是对当时“容不得恋爱”的社会的反抗,《太平景象》揭示了军阀混战所造成的惨象,《雪花的快乐》、《沙扬娜拉》、《她是睡着了》等诗语言清新、比喻贴切,具有轻柔明丽的风格。

  但在另外一些诗中,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消极性也有所暴露:《“一条金色的光痕”》借被施舍者之口,对一个“体恤穷人”的阔太太作了肉麻的歌颂,《残诗》则为清王朝及其宫廷的衰败表示叹息。而《婴儿》一首,又表现了对理想中的资产阶级革命的期待。一九二五年以后,随着工农革命运动高潮的到来,徐志摩预感到在中国建立英美式资本主义制度的幻想已经破灭,于是一方面在《莫斯科》、《血》、《罗曼罗兰》等不少散文中正面反对暴力革命,攻击“反对帝国主义”和口号,另一方面又开出了一张“莫遗忘自然”的“药方”,提倡“性灵”,写出《我所知道的康桥》和诗集《翡冷翠的一夜》(注:该集里也有几首具有现实内容的诗,如《大帅》、《庐山石工歌》,但都作于一九二五年革命高潮到来以前)等作品。

  在这第二本诗集中,早年诗中某些面对现实的开朗色调已经消褪,而神秘、蒙胧、感伤、颓废的倾向则大为发展。一九二八年以后写的《猛虎集》,则更发展到污蔑革命、辱骂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美化黑暗现实、歌颂空虚与死亡的地步。作为中国资产阶级在文学上的一个代言人,徐志摩由最初幻想实现英美式制度,而后在人民力量发展的情况下惧怕革命并进而反对革命,最后至于颓唐消沉——这一发展是有轨迹可寻的。在艺术形式上,《再别康桥》等诗音节和谐,意境优美,的确有可取之处,但愈到后来,由于政治思想日趋反动,技巧的讲究也就愈陷入形式主义,成为对浓艳、晦涩的刻意追求,艺术上的长处也逐渐消失。影响所及,甚至使“新月派”某些成员的诗成了难懂的谜语。

  一度参加新月社活动而较有影响的诗人还有朱湘(1904—1933)。他的诗作分别收入《夏天》、《草莽集》和《永言集》,而以《草莽集》为其代表。集中往往以不多几行的小诗形式,歌唱青春的热情,游子的哀怨,愤世者的孤高以及含有哲学意味的思索,于精心的构思中显示了倩婉轻妙的特色。此外,还有一些恋情诗(如《情歌》)和爱国诗(如《哭孙中山》和《永言集》中的《国魂》、《关外来的风》)。这些诗大都语言明畅,有节奏美,较多接受古典词曲的影响,同时又注意吸取了民歌和口语的成分。体式多样,格律也比较自然。以爱情悲剧故事《王娇鸾百年长恨》为本事而写成的《王娇》一诗,体现了“五四”以后知识青年纯真的爱情理想,长达九百行而韵律整饬,在当时是一种具有积极意义的尝试。《石门集》中所收一九二七年以后的诗,过事雕琢,伴随着内容的空虚,诗风乃流于枯涩。

  此外,作为一种流派构成当时诗歌发展中逆流的,有以李金发为代表的象征派。他们接受法国象征诗派的影响,讲求感官的享受与刺激,重视刹那间的幻觉。不同于“新月派”重视音节美的主张,象征派否定诗歌与音乐的关系,完全把诗看成为视觉艺术。其作品有所谓“观念联络的奇特”:单独一个部分一个观念可以懂,合起来反而含意难明。

  他们虽也象“新月派”一样讲究比喻,却到了令人无法捉的摸地步。李金发一九二五到一九二七年出版的《微雨》、《为幸福而歌》、《食客与凶年》,据说“能表现一切”,但实际上大多是一组组词和字的杂乱堆砌,连句法都不象中文。这种畸形怪异的形式,除了掩饰其内容浅陋之外,正便于发泄他们世纪末的追求梦幻、逃避现实的颓废没落的感情。《有感》(《为幸福而歌》)一诗中所谓“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笑”,《过去与现在》(《微雨》)一诗中所谓“找寻生的来源,与死了凄寂的情绪”,便可作为代表。在我国新诗发展过程中,象征派所起的作用是反动的。稍后的“现代派”诗人,虽然创作倾向跟法国象征派也有一脉相承的关系,但诗的内容已较明白好懂,而且也确实有几首好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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