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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江菊霞向她浑身上下打量一番,看看自己,又暗暗觑了徐义德一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溜溜的味道。但她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说:“像我这号子人,料子选的再好,穿到我的身子,还不是一个猪八戒。不像你,穿啥衣服都好看。你看,从头到脚,多么调和,多么美丽!你越来越年青,越来越漂亮了!别说男的,连我们女人见了你也要多看两眼!”

  “哎哟,别折死我了,江大姐!”

  徐义德闻到江菊霞话里的醋味。最近江菊霞两次表示要约他出去白相,他借口“五反”以后,怕别人闲言闲语,要推迟一阵再出去。江菊霞自然很不满意,肯定徐义德是嫌她老了,也玩腻了,要调调味口。她虽有一肚子苦说不出,可是不好对任何人提起,今天无意流露出来了。徐义德本来并没有仔细看林宛芝,江菊霞一赞美,留心了一下林宛芝打扮,果然和往日不同,确实比以前更加漂亮了。他想今天请客,也应该打扮打扮。他怕江菊霞发醋劲,叫林宛芝看到不好,让别人知道更不好,赶紧把话题拉到聚餐会上,问江菊霞:“你听见刚才仲笙兄的高论吗?”

  “智多星的话,谁能够不听!”

  “江大姐别捧的我太高,摔下来,跌的重,我可吃不消啊!”“不要紧,”冯永祥插进来笑着说,“你短小精悍,身轻如燕,就是摔下来,我保险擦不破一块皮的。”

  “阿永,又拿我开玩笑了,矮小也不能怪我,是父母生的……”

  “当然,生孩子也不能像工业品一样定货,不好事先规定多少重量多少尺寸,我绝没有要你老兄负这个责任。我们身体高大的人也有缺点,做起衣服来,料子就比你用的多,哈哈。”

  康仲笙挺起胸脯,态度轩昂,摆出威风十足的神情,坦然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在座各位,谁也比不过你诡计多端,”冯永祥伸出手,向大家指了指,说,“诸位明公,以为如何?”

  “那当然,那当然。”梅佐贤曲着背说。

  “阿永的话一定不错。”徐义德也捧了他一句。

  江菊霞想趁客人没来的空隙,把徐义德拉出来谈。她望着花园里那些盆景,撇下林宛芝,对徐义德说:“好久没上你们家来了,花园里添了不少新鲜玩意哩!这盆景布置得真好,像一幅画。”

  她一边向盆景走过去,一边用眼睛暗示徐义德一下。徐义德走过去,但是走了两步就站住了,随便搭讪两句:“最近在家里闲得无聊,弄了两盆来白相。”

  江菊霞有意向前面又走了两步,希望徐义德跟过来,好给他谈,约个碰头的时间,免得他老是在电话里推三推四的。徐义德早察觉她的心思,不好拒绝,可是又不愿跟过去。他现在和工商界的巨头们已经混得厮熟了,有些人甚至比她关系还深,因此对她疏远了,认为没有必要和她过分亲热。他和史步云也碰过很多次面了。不过,她和史步云的关系究竟比任何人深,也不能和她一刀两断。他采取不冷不热的态度,和她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她站在争艳花店买来的山水盆景前面,暗暗向他招招手,他没办法再推辞了。他望见唐仲笙站在阳台上发愣,大概因为冯永祥挖苦了几句,心里很不高兴,又不能发泄,便一言不发,出神地盯着前面的碧绿草地。徐义德向他招呼道:“仲笙兄,来看看我的盆景。”

  徐义德和唐仲笙一同走到那个山水盆景前面,江菊霞脸上顿时变了色,讽刺地说:“不到厂里去上班,在家里摆弄起盆景来了,真是玩物丧志!”

  徐义德见她话不投机,怕引起她发脾气,按捺住心头的气愤,若无其事地说:“是呀,有点玩物丧志的味道,省得到厂里去,别又犯啥五毒呀六毒的。”

  唐仲笙不了解他们两人的谈吐为啥针锋相对,他望了盆景一眼,赞赏不已:“德公,你在啥地方买来这样高雅的盆景?我在新城隍庙那边看的盆景庸俗极了!”

  “一般花店里好盆景不多,买盆景要自己去选,有些人干脆自己创作。”

  “你啥辰光给我介绍介绍,我也买两盆来白相。”

  江菊霞一肚子气再也耐不住了,她把嘴一撇,哼了一声,说:“大老板有钱,要买啥盆景就买啥盆景,白相腻了,往墙根一扔,再买盆新的。”

  “这个……”足智多谋的唐仲笙给她几句话也弄得糊里糊涂了,信口便说,“不,我听说有的盆景可以摆设几十年哩!”

  “在苏州拙政园里,我还看过四百年的盆景哩!”徐义德不和江菊霞争论,装出没有听懂她的话,赞美地说,“那些盆景比我这个可高明的多了。”

  “照我看,你这个就很不错了。”

  “人家大老板眼光高,”江菊霞见徐义德不理会她的话,越发叫她心头生气,可是又不好意思暴露出来,冷讽热嘲地说,“见了好的,还要更好的!”

  徐义德站在那里实在难受,她一句话一句话就像是一根一根犀利的针刺在他身上,痛在心里,表面上却要保持镇静,又不好和她逗气,更不好走开。他希望有人救他一把。可是冯永祥和林宛芝谈的很高兴,梅佐贤听得入神,仿佛有意识把他放在这狼狈不堪的境地里。他恨不得把这个盆景砸碎,怪老王为啥不把它收起来,移到玻璃暖房里也比放在阳台旁边强。他急得满头是汗,冯永祥的叫声救了他:“德公,客人来了,快来招呼!”

  徐义德连忙离开江菊霞和唐仲笙,走到阳台那边,恰巧马慕韩和金懋廉、柳惠光他们一同从客厅走出来。马慕韩握着徐义德的手,说:“进门没见到主人,以为走错了地方。请客,怎么主人不在家呢?”

  “里面热,外边凉快些,”徐义德招呼大家坐下,抱歉地说,“有失远迎。”

  “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冯永祥用右手向大家一指,最后拍一下自己胸脯,显得和马慕韩他们十分熟悉。他看见唐仲笙陪着江菊霞站在盆景那边不动,便大声叫道,“你们看,我们江大姐忽然变成诗人了,在游山逛水,欣赏大自然的美妙风景哩。”

  江菊霞本来不想过来,给冯永祥一说,她只好和唐仲笙一道过来,指着冯永祥说:“阿永,你又在编我故事?”

  “看了那么久风景,作了多少诗啊?”

  “哎哟,我这样的人不懂诗,怎么会做诗呢?不像你,读了不少文学作品,不但读鲁迅的诗文,连托尔斯泰的小说都可以讲的头头是道。”

  “阿永是才子!”唐仲笙给江菊霞帮腔。

  “我?说不上。”冯永祥摇摇头,说,“你们刚才站在那儿,一位是佳人,一位是才子,真叫做天生一对,地生一双,世上绝无仅有的佳偶!”

  江菊霞把脸一沉,质问道:“阿永,你是请我来吃饭的,还是来吃我豆腐的?”

  冯永祥一看苗头不对,今天江菊霞的火气来得个大,他慌忙笑脸赔罪道:“不敢,不敢。你是我和德公的贵宾。言语之间有啥冒犯的地方,还望大姐原谅则个……”

  他向江菊霞拱拱手。她噗哧一声笑了:“对你这样的人,真没办法。看你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多大的脾气也发不上。”

  梅佐贤非常佩服冯永祥在工商界活动的能力,凭资本,他无产无业;讲业务,他不会经营;谈经历,他很年青;但是到处吃的开,兜的转,啥场合都看见他。梅佐贤钦佩地说:“永祥兄本事高强,能硬能软,啥事体一到他手里,就办得十分妥帖;多么复杂的问题,给他一讲,就非常明白透彻;

  真是了不起!永祥兄,啥辰光得闲,收我做个徒弟。”

  “梅厂长,你的本事也不含糊,我倒想向你学习哩!”

  “你们两位别互相标榜啦,我们都很钦佩。”马慕韩看看表,问冯永祥,“信老的电话昨天打通了没有?怎么过了一刻钟还没有来?”

  “他昨天自己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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