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上海的早晨 | 上页 下页 |
二四〇 |
|
“我和徐义德划清界限,站稳了立场,哪能再和他共事呢? 我也不是不肯团结他,现在没法再团结他了。” “非破裂不可吗?” 韩云程给钟珮文这么一问,连忙辩解:“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就团结。” “没有这么简单。” “有多复杂呢?” “很难讲。” 韩云程感到钟珮文的话简短有力,好像很有道理,仔细想想,又觉得道理不多,不能说服他,可是又驳不倒钟珮文。正如他过去在学校里见到别人算的几何题目,答案是对的,演算的公式仿佛不那么准确,不能叫他信服。他就把面孔对着余静,想听听她的意见。 “你认为团结徐总经理有啥困难?” 韩云程感到余静和钟珮文究竟不同,在细心听她的意见,可能把她说动。他说:“困难,有啊。就说划清界限吧,既然说出口的话,就要做得彻底。我不能嘴上说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工作下去,就得和他往来,便模糊了界限。” “韩工程师这种认真的精神,大家一向佩服。”郭鹏说。 “还有呢?”余静问。 “别的没啥。”韩云程的眼睛转到郭鹏身上,认为他帮忙讲两句很有力量。郭鹏体会他处境困难,赞成他辞职的。他说,“郭主任恐怕也有些意见,他晓得我们的困难。” 郭鹏皱起眉头,想了想,半吞半吐地说:“这个吗,是的,韩工程师有困难,我也感到……”郭鹏说到这里停住了,咳嗽了一声,才说下去,“困难,是呀,困难,韩工程师地位难处,我和韩工程师一样,也有同感。” 他含含糊糊地说完了,立刻注视着梅佐贤的表情,幸好没有异样。余静进一步对韩云程说:“有啥意见就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好解决。” 韩云程认为当着大家的面已经说得够多了,不愿再谈,又不愿说绝。他说:“主要就是这些。” “次要的也可以谈谈。”钟珮文抓住他这句话不放过去。 “没啥,就是这些。” 余静没有再追问,她说:“韩工程师要彻底划清界限,当然很好。你的阶级觉悟提高了,我们很欢迎。站稳立场,划清界限是一回事,团结他生产又是一回事,并不矛盾。划清界限是划清思想上的界限,不是说不能往来了,不能在一道吃饭了,不能在一道工作了,这些都可以。只要立场站的稳,不帮资本家做坏事,不让他犯五毒,为啥不可以团结他呢?民结他是为了生产呀!也不是旁的事情。和资本家往来当中,注意这些,就没有啥困难了。” 韩云程听余静讲的话有道理,心里却扭不过来,待了一会,说:“不管怎么说,道理我也懂,就是感情转不过弯来。余静同志,‘五反’辰光,我和徐义德已经撕破了脸皮,再团结他,不难为情吗?人要脸,树要皮。脸皮撕破了,再团结就不行了,啊!”他一个劲摇头,加重他的语气,表示他的决心。 “‘五反’斗争,撕破脸皮,是因为他有五毒,他消除了五毒,就团结他,搞生产,这是正大光明的事体,有啥难为情呢?” 钟珮文接上余静的话说:“也不是大姑娘,怕啥难为情?这是为了生产的大事体呀! 不团结他,不生产,倒反而不难为情了吗?” 韩云程给问得哑口无言,他的自尊心好像受了损害,余静是党支部书记,说他两句还可以;钟珮文不过是文教委员,也一句一句说他,他忍受不了。他固执地说:“可是我话说出口了,辞职书也交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凡事要讲到做到。” “韩工程师这种精神令人十分敬佩。”郭鹏说。“你这样认真当然很好,”余静鼓励韩云程,说,“可是,讲错了的,也一定要做吗?” “这个……”韩云程口吃了,他没想到这个最可靠的理由也不成立。 “徐总经理没有答应呀,你辞职也不能算数啊!”余静转过去对梅佐贤说,“梅厂长,你说是嚜?” 梅厂长马上点点头,说:“韩工程师,你在我们厂里多年了,厂里机器你都熟悉,我们还是一同共事的好。余静同志又这么说:别提辞职的事体了,徐总经理不会同意你的。” 郭鹏一看情势不妙,迅速改口说:“韩工程师,你可不能走啊,我还要跟你学习技术哩。你不是说要培养我吗?” “大家欢迎你,韩工程师,你好意思走吗?不怕难为情吗?” 韩云程给钟珮文一说,不禁噗哧笑了。他没有正面表示同意,但从他的话里流露出首肯的意思了:“我看不大清主要的和次要的,常常固执一个方面,以为正确。这次给余静同志一指点,又发现我的看法不对了,希望余静同志以后要对我加强领导……” “这没有问题。有事我们大家商量着办。”余静说,“梅厂长,你看,劳资协商会议啥辰光开呢?” “这个礼拜一定开。” “那把生产计划准备一下,好不好?” “马上就动手,”梅佐贤向韩云程和郭鹏招招手,说,“来,干吧。” 韩云程犹犹豫豫地坐在沙发那里没动。郭鹏一脸不高兴,他失望地望着韩云程,心里唠叨:讲辞职,怎么又不辞了呢?还说啥讲到做到哩。梅佐贤见他们两人没动,便催促他们过来,他们两人才慢慢站了起来。 余静对梅佐贤他们三个人说:“你们研究吧,我找车间工会主席他们谈谈,准备准备出席会议的劳方代表去。” 【第三部 第十五章】 汤阿英细心地把一小包一小包中药打开,倒在药罐里,放了两饭碗冷水,搁到煤球炉上煮。一霎眼的工夫,药罐咕噜咕噜地响了,冒出蒸汽,一股浓烈的苦味飘荡在客堂间,飘进余大妈的卧房。她闻到药味,惊异地叫道:“阿英,你还没有走吗?” 汤阿英下了夜班,想起余大妈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她没有直接回家,上余大妈家里去了。昨天晚上厂里有事,余静没有回来。今天一早,余大妈浑身无力,心里发慌,躺在床上起不来,正愁着没人给小强烧早饭。她想挣扎起来,刚勉强坐起,头一发晕,满眼是金星闪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躺下了。她躺在床上琢磨,要小强煮点稀饭吃,可是煤球炉子还没有生哩!汤阿英走到她的床边,抓住余大妈的手,关怀地问道:“今天好些吗?” “闹肚子,吃不下东西,人虚弱点,刚才想起来,浑身没劲,又躺下了。”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