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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吃药了吗?”

  “昨天余静陪我去看了中医,抓了两剂药,吃了一剂,心里舒坦些。”

  “还有一剂呢?”

  “在客堂间桌子上。”

  “我给你煮去……”汤阿英站了起来。

  “不,你该上班了,别耽误了生产。”

  “这礼拜我做夜班……”

  “你刚下夜班,熬了一夜,该回去睡觉了。”

  “做惯了夜班,也没啥……”

  小强站在床前,听她们俩人一问一答,心里有点焦急了:他等着吃了早饭,好去上学,迟了,要误功课的啊!他用小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嘴,叫了一声奶奶。余大妈懂得他的意思,说:“我给你一点钱,自己买点吃吧。”

  “我要吃稀饭。”小强把身子一摇。

  “明天奶奶给你煮稀饭吃。”

  小强站在床前不吭气,低着头。余大妈耐心地劝他:

  今天随便买点吃,快去上学。”

  小强站在床前没有动。汤阿英一把抓住他的小手,说:“跟我来,我给你煮。”

  汤阿英把小强带到客堂间,马上生了煤球炉子,煮了稀饭,切了一点咸菜,又切了一个咸鸭蛋,招呼他吃饱了。他背上书包,走到卧房门口,叫了一声“奶奶”,说:“我上学去了。”

  汤阿英送走了小强,回到客堂间,又悄悄地给余大妈煮药。余大妈躺在床上,以为汤阿英和小强都走了。她闻到药味,便叫汤阿英。汤阿英在客堂间应了一声,说:“我在煮药哩!”

  “这孩子,不听我的话,快回去吧!”余大妈在卧房里焦急地说。

  “煮好药就回去。”

  “待一会儿,等我自己起来煮吧。”

  “早吃药,早好。”

  “你熬了一夜,再不回去睡觉,别累坏了身子。”

  “不要紧,你放心吧。”汤阿英一边搭括,一边巡视了一下客堂间,看见一堆脏衣服泡在木盆里,大概昨天余大妈打算洗的,因为身子不舒服,就沤在那里了。她走过去,蹲在木盆旁边,不声不响地把这些衣服洗了,用清水过了两遍,晾在竹竿上。她擦干了手,又去倒了药,端着走进卧房,坐在床边,轻声地对余大妈说:“药煮好了。”

  “你还不走?”

  “你吃完了药,我一定走。”

  “唉,你们这些年青人,总不听老人的话,非要照你们的意见办事不成!好,好,我马上吃,你马上走!”

  汤阿英端着一碗深黄色的苦药送到余大妈面前,在半道上,又缩了回来,说:“烫,等一会再吃。”

  “你先走吧,等药凉一点,我自己吃好了。”

  “不,你让我陪你一会。”汤阿英用嘴吹着那碗热腾腾的药汤。

  “我听余静说,你们快搬家了吧?”

  “过两天就搬。漕阳新村好是好,可是草棚棚这儿熟人多,真舍不得离开你们。你们要是和我们一同搬过去就好了。”

  “本来厂里分了房子给余静,她不肯搬。”

  “为啥?”

  “她说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也不错,应该让那些房子差的人家先搬,便让给秦妈妈了。”

  “怪不得哩!原来讨论的辰光,没有秦妈妈的,后来秦妈妈又有了。你不说,我还不晓得是余静同志让出来的哩!”

  漕阳新邨工人住宅造好之后,沪江纱厂也摊到四户。工会生活委员布置,让各个车间展开讨论和评选,到处张帖了标语:“一人住新村,全厂都光荣。”汤阿英由于工作积极,祖孙三代住在一间草棚棚里,下雨天漏的不好住人,分配给她家一组。余静也分配到一组,但是她无论如何不肯要。因为细纱间工人多,这一组也交给细纱间,经过讨论,这一组便分给秦妈妈了。

  “余静这孩子做的对,秦妈妈早就该搬家了。”

  “秦妈妈确实该搬家,她的草棚棚一下雨就漏水,蹲不下去。你们也应该搬到新村去住。”

  “现在不忙,等草棚棚里的人搬完了,那辰光,我们再搬也不迟。”余大妈望着汤阿英说,“你们物事收拾好了吗?”

  “还没有哩。”

  “把药给我……”

  “烫啊!”汤阿英不断用嘴吹碗里腾腾的热气。

  “搁在这里,凉一会吃。你回去收拾吧。”

  “不忙……”

  “我病倒了,你们搬家,不能帮你们忙,不该再耽误你的事啊!”

  “余静同志在厂里忙工作,你病了,我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余大妈感激地望着汤阿英手里那碗药汤,热气已经少了,她不好意思要汤阿英再等下去,而汤阿英又不肯走,便勉强坐了起来,端过那碗药,送到嘴边,想快点吃掉。汤阿英对她摇摇手:“别烫着,再凉一会儿。”

  “太凉了不好,”余大妈一口一口吃着药,吃完了,把碗交给汤阿英,说,“这该放心了吧?快回去吧!”

  “你躺下睡一会,我就走。”

  余大妈躺下去,有意闭上眼睛,好让她快走。汤阿英走到客堂间,倒了碗里剩下的药渣,把它洗了,顺便把小强刚才吃早饭的碗筷也洗了,封了煤球炉子,扫了客堂间,一切都收拾得妥妥当当。她悄悄走进卧房,余大妈真的睡着了,发出轻微的舒适的鼾声。她这才放心,悄悄离开了。

  汤阿英回到自己的草棚棚,巧珠奶奶已经等待不耐烦了。汤阿英做夜班,早该回来了,为啥这么晚才回来,到啥地方去了?巧珠奶奶阴沉着脸,忍住一肚子的气,等待机会,随时要爆发的样子。汤阿英没有注意,她看巧珠头上的辫子没打紧,下巴那儿有油迹没有揩掉,便对巧珠奶奶说:“你看,巧珠今天辫子没打好,脸也没有洗干净,到学校里去,叫人家笑话。”

  “你为啥不早回来给她收拾?”

  “你在家里,没有帮她打辫子吗?”

  “你说的倒轻巧,”巧珠奶奶有点忍不住了,“你们只晓得嘴一动,手一指,事体就办了;可晓得我在家里多忙啊,刚给她做了早饭吃了,哪有闲工夫给她打辫子?”

  “我也没有闲着。”

  “你不看看,家里的事体,全靠我一个人,忙了这个,又忙那个,我没有三只手啊!人家放工,就抢着回家,帮助料理家务事。不像你,这么晚才回来,还要闲言闲语的,怪张三怪李四!”

  巧珠奶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火气也越来越大,只要汤阿英再顶撞她一句两句,一场争吵便要爆发了。汤阿英听巧珠奶奶口气不对,见形势不妙,便忍不住了。她觉得巧珠奶奶在家里的确忙,也够辛苦的。她和张学海每天上工,家里杂务事的重担全靠巧珠奶奶一个人挑,就是有些事体没有注意,也不能怪巧珠奶奶。她自己年青力壮,应该早点回来相帮巧珠奶扔,体贴巧珠奶奶一些。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起来,大家不开心,会影响生产和学习,更重要的是大人这样争吵,巧珠不跟着学吗?常言说的好:要树长的直,树秧子栽下去就要育,要孩子好,养下来就要教。从小就应该培养巧珠的好习惯,不能让巧珠在家里学坏了。她让巧珠奶奶一步,抱歉地说:“你说的对,这一阵厂里忙,我回来的晚,帮助你不够,怪我不好。”汤阿英拉过巧珠,拆了辫子,给她重新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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