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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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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为了憾憾,我曾经想掩埋自己的爱情。憾憾的心情 是矛盾的。她热爱何荆夫,但又不忍心割舍她的生父。这种 心情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吗?我既然不能以后者来满足孩 子,也就不愿意再与荆夫结合来伤害她的感情了。荆夫大概 也是这样想的吧,他也停止了追求…… 由于《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的出版问题,我与荆夫自 然而然地经常接触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风浪中搏斗啊! 我们的心堤逐渐溃决。我常常以负疚的心情去观察憾憾,希 望能够得到她的谅解。 就在昨天啊,振环,憾憾交给我一个纸条:“妈妈,和你说 一句不该说的话:你和何叔叔要好吧!你不愿意我为你牺牲 自己的感情,我也不愿意你为我牺牲自己的感情。” 我流着泪把憾憾的纸条交给了荆夫…… 振环,对于你现在的生活,我和荆夫都深为关切和同情。 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痛苦。但是,列宁说过,生活本身会为它 自己开辟道路的。矛盾既然已经被认识,那就有可能被解决。 我和荆夫都期待着你的矛盾早日解决。 我把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认识全部告诉了憾憾。她感 慨地说:“你们当初选择错了。不过,要是没有这个错误的选 择,也就没有我了。所以,我不应该责备你们的错误。”我半真 半假地对她说:“你应该接受妈妈的教训,在对生活、对自己还 没有明确而切实的认识之前,千万不要恋爱。友谊和由异性 引起的感情冲动都与爱情有关,但却不是爱情。真正的爱情 是和人的心灵一起成熟的。”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谁知道她 将来会走上什么路?但是做父母的却不能不尽一切可能做孩 子的向导和参谋。再也不能让孩子重复我们的老路了。 我为没有让你和憾憾见面而深感负疚。你和憾憾都不曾 责备我,可是我自己要责备我自己。不错,我养育了憾憾,但 是这是责任而并非恩惠。即使是恩惠吧,也不应要求用牺牲 来偿还。我请求你原谅。今年寒假,我让憾憾去探望你,一定 的。 憾憾十分想念你。我和荆夫都叫她再给你写封信。她 说,信是要写的。可是这一封信不比寻常,一定要经过深思熟 虑:“这一封信在爸爸、妈妈和我的生活中都相当于一个句号。 它将宣布旧的结束,新的开始。”你不用奇怪,我们的憾憾自从 和荆夫、奚望交上朋友,几乎变成哲学家了。你将会看到她, 你的可爱的大女儿,可亲的小朋友。 荆夫要我问候你。过一段时间,他也要给你写信。目前, 他还在忙着解决《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一书的出版问题。 已经有了一点头绪,上级党委派人来了解情况了。我们是乐 观的。荆夫常说,一个人的生活无非是得与失。人人都喜得 而患失。可是“失”并不都是坏事。有时候,没有失也就没有 得。我十分同意这个看法。当然,要真正做到得之不骄,失之 不忧,并不那么容易。我们不过是尽可能地不让患得患失的 情绪左右自己罢了。 振环,我们的旧关系彻底结束了。从今以后,我们又是同 学和朋友了。我们本来就应该是这种关系。经过了一段曲 折,我们终于比较正确地认识了自己和对方,从而确定了正确 的关系,这也是值得庆贺的吧? 随时欢迎你来玩!问兰香同志和环环好。 祝 工作顺利,精神愉快! 孙悦 一支金簪划出了一条银河,隔开了过去和现在,也隔开了她和我。银河上架起了一道鹊桥,上面写着:只渡友谊,不渡爱情。 孙悦的信给我传递的就是这样的消息。现在,我完全懂了。 弄不清心里是悲还是喜。 我拿出珍藏着的那张照片,孙悦和憾憾都亲切地看着我。孙悦温和地对我说:“你已经永远失去了我。”憾憾撒娇地伸出双臂:“爸爸,我永远属于你!” 眼前又浮现出很久以前的梦境,我在波浪里追逐一个小姑娘。今天我才算明白过来,那个小姑娘是憾憾,不是孙悦。孙悦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我不过失去了我应该失去的。 可是,我想哭。想一个人放声地大哭一场。 笑着和昨天告别,这只能在戏台上发生。我要哭着和昨天告别。 哭吧,赵振环!为了你所失去的。哭吧,赵振环!为了你所得到的。哭吧!哭吧!大声地哭吧! “老赵!老赵!” 王胖子在门外叫。他是不会让我清闲一会的。我不愿意让他听见我的哭声,看到我的眼泪。我擦了把脸,收起照片和信件,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开了门。 “哈哈!一个人躲到这儿来了?倒会享清福。”像往常一样,一见面就勾肩搭背打哈哈。 我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问他有什么事。他马上又摆出一副神秘的脸相:“怎么样啊,好像有什么喜事?” 我笑笑:“是啊!我失去了我应该失去的,找回了我应该找回的。” “这是什么意思?像参禅!”他一边说一边用一双肉眼在我的脸上上下扫射,想看透我的心思。 “这有什么难懂的呢?我的主任!”我平静地说,“找我有什么事,说吧!不然,我要下逐客令了!” “乖乖,真凶啊!”他仍然嘻嘻笑着,“没有什么公事。刚才法院来了一张传票,他们要审理你们的离婚案件呢!”说着,他将法院民事审判庭的一张“谈话”通知交给我。 我说声:“谢谢!” “可要仔细想想啊!何必呢,老赵!为环环想想吧!” 他装得多么慈善啊!我忍不住又要“随地吐痰”了。但我还是忍住了。我拉开门对他说:“请你出去吧,我要给孙悦写一封回信!” 他识相地走了。我紧紧地关上门。 是的,应该给孙悦写一封回信。我要对她和何荆夫说:“祝贺你们,我的朋友!衷心地祝贺你们!” 还应该给憾憾写一封信。我要对她说:“憾憾,我亲爱的女儿!我找回了我的灵魂,那就是你!” 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流。我不想去擦它。为什么要擦呢?失去了应该失去的,找回了应该找回的,难道不应该流泪?旧的已经结束,新的已经开始,难道不应该流泪? 泪水流到摊开的信纸上。就在这张信纸上,我写下了几个字: “孙悦,我的朋友!” 一九八〇年五月初稿 七月二稿 八月定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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