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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不知道。每晚我总在大地春京菜馆等他们。少华毫不思索地回答。

  湘绮一听,越发觉得可笑起来。

  “怪不得你要花掉这许多钱,痴孩子!”她略略顿了一顿。“好,你先把那位姑娘的照片给我瞧瞧再说!”

  “没有啊!”少华摊开了双手,很真诚地说,“她每次见了我,总是规规矩矩的连一句笑话也不说,我怎么敢问她要照片呢?”

  “那么她叫什么名字你总知道的了!”湘绮勉强忍着笑,用打趣的神气说。

  “他们都叫她梅宝。”

  “啊!梅宝?”湘绮像突然触电一样,瞪着双眼,看定了少华,笑意立刻一齐消失了。

  “是的,梅花的梅,宝贝的宝。”少华仿佛觉得怪有滋味地念着。“而且,姑妈,你不用看她的照片,就可以知道她长得怎样美丽了!可是我说了出来,你千万不要生气。”

  “不生气,快说!快说!”湘绮的呼吸差不多要停止了。

  “她跟你长得非常相像,只要看了你那照相簿里贴着的几张年轻时候的照……”少华正说得高兴的当儿,突然发觉他姑母的脸色已变成了灰白,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

  “姑妈!姑妈!”少华慌得来不及地高喊起来。

  “少华,他们真姓韩吗?——”湘绮竭力挣扎出力气来问。

  “这是那个老头儿亲口告诉我的,而且菜馆里的茶房也叫他韩老头子。”这两句话一说,湘绮的神气才稍稍好转了些。

  “姑妈,你的脸色很难看,好像有病的样子,要不要让我扶你回房去歇息?”少华带着万分的歉意问。

  “少华,”湘绮张大了双眼,用着一种怪不自然的声音说,“今晚我跟你一块儿去!”

  【17.也是一段叫关】

  即使是一条鱼,一条毫无性灵的鱼,要是原在江海中优游自在的,突然被环境所迫,蹿到了广不满一丈的泥沼中去,而同时又不免为癞蛤蟆、蝌蚪之流所揶揄,在这种环境里,它大概也不能很长久地活下去吧?

  何况秋海棠是一个人。

  自从他在寿荣华川菜馆里受了两个标准上海流民的折辱以后,回去便吐了一次血,连带还勾起了上年冬天的旧伤。梅宝当然急得了不得,忙央那姓韩的出去请了一位医生来,急急煮了一副代价将到十元的中药,服侍他喝下去。

  无奈秋海棠的身子,几年来早已弄得糟透了,尤其是在辗转流离逃到上海以后,环境更恶劣,刺激更多,因此体力的衰退也更甚。最近四五个月,虽因跟着韩家父女俩天天出去卖唱的缘故,收入略有增加,吃的穿的似乎都比先前完备了些,可是每逢听客们向梅宝或韩家姑娘肆意调笑的时候,他心里总觉得万分难受,因此精神一直很郁闷,就是不受这一番刺激,他的身子也要支持不住了。

  “韩家伯伯,我爸爸今儿又吐了两口血,并且寒热也不见退下去,真要把我急死了!”在第三天的早上,梅宝因为她父亲连服了三剂药仍未见效,便忙着又跟那韩老头子商量。

  但韩老头子自己也是一个才到上海不久的的乡曲,委实不知道应该请那一位医生才好;后来他去跟这一家小客栈的老板娘商量之后,才由她介绍了一位西医。

  “可是,梅宝姑娘,请了外国郎中来就得打针,所费的钱是很多的,你们别舍不得!”医生未来之前,老板娘就极度爽直地向梅宝这样说。

  “只要医好我爸爸,那有舍不得花钱之理?梅宝不加思索地回答。

  然而,那位西装革履,鼻架金丝眼镜的洋大夫来过两次以后,梅宝就觉得舍得或舍不得花钱固然是一个问题,而要想法子去弄这些钱来却是另一个更困难的问题。

  当她第二次把三张十块钱的钞票交给那位大医生的时候,手委实抖得很厉害,自己竟无法控制。

  “这是肺病,一两天是不容易好的。”医生偏又摆出了极大的架子说,“要是能够花钱的话,应该赶快进医院,要是不能……”

  虽然承他的情,并没有不留余地的把下文一起说出来,但凭梅宝那样伶俐的性格,还会不懂得他的意思吗?

  秋海棠的神志从第二天起就渐渐清楚了,他自己当然也知道家里还剩几个钱,便再三劝慰梅宝,教她不要忙着乱请医生.照他的意思,简直还想沿袭自己在樟树屯时的老方法,拼着二十四根肋骨硬挺。

  他咬紧着牙齿去忍受浑身的酸痛,轻易不哼一声,咳嗽也非到无可遏制的时候不咳出来,一心想把很沉重的病势,装得像寻常的感冒一样。

  但梅宝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眼看他饮食不进,寒热不退,早晚时常咯血,怎会给他遮掩过去呢?

  “吴兄,你这一次的病委实很不轻,大夫是不能不请的。”韩老头儿倒也是一个怪有义气的人,便帮着梅宝向秋海棠劝说,“咱们虽是萍水相逢,并不沾亲带故,却还算得是患难之交,目前说不得先把小弟的钱花起来再说,只望你平安无事,将来总可以算账的。”

  说着,他女儿便马上递了一叠钞票给梅宝,虽然只是五十块钱,可是十元票,五元票,—元票已经全有了,很明显地可以知道这是硬凑起来的。

  “不行,老哥,你也不是……不是宽……宽裕……的……”秋海棠对于老韩的境况也知道得很清楚,便抵死不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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