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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这样约摸又过了二十多天。这一晚,大约十点钟光景,湘绮已独自回到房里去安歇了,突然听得二楼那一间坐憩室里起了一阵吵闹声,有人在拍台拍凳的大骂,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劝解,足足闹了半个多钟头才安静。

  第二天,她首先发现少华的两眼有些红肿,神气非常的苦闷,而裕华的脸上,却兀自带着隔夜的余怒。

  “二妹,告诉你吧!少华近来大大的变了!”吃过早饭,近玉便悄悄地告诉湘绮,“这半个多月来,他天天在外面胡闹,非到十点钟从不回家,我们因为事情忙,也没有注意他。直到昨儿晚上,你哥哥回来得早一些,恰好在门口碰见少华,心里已有些不快,后来又发现他手上戴的一个金戒指跟一只金表都不见了,再查他自己的零用钱,已经也花得一文不剩了。问他在什么地方花掉的,他又抵死也不肯说,惹得你哥哥恼起来,便打了他一顿,从此不许他再在晚上走出去。”

  湘绮听了这一篇话,才知道上次少华跟她说的简直全是谎话,因为在同学家里结识一个正正经经的女朋友,是无论怎样不会花掉这许多钱的。

  “既然这样,让我好好地去劝劝他吧!”

  当湘绮走进少华卧室的时候,他正像一个被击败了的将军一样地呆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满面都是忧郁。

  “孩子,不要这样,你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应该知道自己的错误。”湘绮走过去,用一条手搭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地抚拍着。“古圣贤说得好,谁能无过,只要有过而能改,便依旧是一个好孩子。”

  少华低着头,一声不发。

  “你是不是在外面赌钱?这种……”

  湘绮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华已不住地摇起头来了。

  “那么总是常进跳舞场吧?”

  少华还是摇头。

  “难道说打乒乓会打掉这许多钱的?”湘绮改换了一种讥刺的口吻问,“再不然,难道那位教你国语的小姐,每天要收你几十块钱的学费吗?

  少华的答复依旧是摇头,不过这一次摇头的时候,脸上已涨得绯红了。

  “少华!”湘绮突然在他对面坐了下去,用着相当严肃的神气说,“你的事我已经明白了,一个青年人需要爱是没有人可以禁止的,可是有两点你必须认清楚:第一,金钱决不能买到真正的爱情;第二,对方如其过分的奢侈骄纵,那也决不是你的幸福。”因为少华的头又开始在摇动了,湘绮便爽快找上两句。“假使对方并不是一个奢侈骄纵的姑娘,怎会任你在短短的二十多天里,花掉这几百块钱?”

  不料这个青年人的脑袋竟摇得更厉害了。

  “少华,不要执迷不悟了!你到现在还是一个学生,自己并不曾赚过半个钱,二十多天里花了两三百元,难道还不算多吗?”湘绮很有力地说。

  这一次少华不再摇头了,但依旧静默着不说一句话。

  湘绮的目光在屋子的四周打了一个圈子,接着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你爸爸在小的时候,那儿有这样的舒服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想走出去,“孩子,好好地留在家里温习温习功课吧!”

  她已经走到门框下了,突然,少华从后面追了上来。

  “姑妈,”他哽咽着喊,同时就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板上。“你可以帮我一次忙吗?”

  湘绮极度诧异地旋过头去,发现少华的脸上已淌满了热泪。

  “怎么!你难道还拖欠别人的钱吗?”

  “不,姑妈,”少华爽快张开双手,拖住了湘绮的衣角。“我要求你给我爸爸说一声,今天晚上再允许我出去一次……”

  湘绮看了他这样热烈悲切的情态,真猜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话站起来讲,你这样给下人瞧见了岂不笑话?”她随手把房门掩上了一些。“姑妈,那么你究竟肯不肯给我讲呢?”少华张大着一双泪眼,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那你必须先把真话告诉我!”

  少华大约只踌躇了一分钟光景,便很坚决地把头一点。

  “姑妈,我认识了一个卖唱的姑娘……”

  “哼,这种女人怎会有好的?”不等少华说完,湘绮便很生气地驳斥着。

  “不,人家半个月来连一句笑话也没有跟我说过。”少华用一条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怪忠厚地说。

  “人家连笑话也没有跟你说,已累你花了这么许多的钱,要是再跟你亲热一些,那还了得?”湘绮就在少华原坐的一张旋椅的靠背上靠着,接连冷笑了几笑。

  “不,姑妈,你别误会,这些钱都是我自愿送给她的!”少华来不及地说明,“为的是她有一个爸爸病得很厉害。”

  湘绮还是透着十分不信的神气,微微冷笑着。

  “而且她每次总竭力拒绝,总得由我先交给她的一个堂房姐姐或是她的叔父之后再转给她。”少华怪正经地说,无论谁见了,都可以立刻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出来卖唱的姑娘还有这许多人跟着吗?”湘绮好奇地问。

  “他们一起有四个人,两老两小。但那个拉京胡的丑老头儿我只见了他一次,后来听说就病了。第二次以后,便由原来拉二胡的老头儿补缺,据他告诉我,他们姓韩,山东人,那个比较长得高一些的姑娘便是他的女儿,另一个是他的侄女,年纪更小一些,唱得反比大的好,人也非常的文静,从不轻易说一句话,相貌可真好看,并且听说还念过书……”少华似乎越说越兴奋了,“她的父亲这几天病得很厉害,我给她的钱刚够一天的医药费;因为这样,今天晚上我必须再去走一次!”

  湘绮看了他这种天真憨直的个性,忍不住真的笑起来了。

  “瞧你不出,居然倒还有几分侠气。可是人家住在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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