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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少华被他这么一问,脸马上涨红了,心里真懊悔不该瞒过了那两个同学,独自出来做这种勾当。

  “我不等……”他嗫嚅了好一会,最后才决定凑此直截爽快地问个明白,“不错,我想问你一件事。前天晚上,我们在这儿喝酒,看见有四个卖唱的人,两老两小,怎么昨天和今晚都不见?”

  “噢!你先生问的是韩老头子一家吗?”茶房的脸上,立刻透出了会心的微笑来,凭他那样的老于世故,只听少华一开口,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正是,正是。”少华假装很在行地回答。

  “那你还是上别家酒馆里去等他们吧!”茶房悄悄地说。

  “为什么呢?”这倒使我们这一位二十岁未满的青年人觉得茫然不解了。

  “他们卖唱的人,原是家家馆子都要走进去的,”那茶房对于少华的年轻无知,差一些就笑出来,“可是从那一晚,他们跟八号里的客人闹过一场之后,心里多少有些胆怯,惟恐有人会在这里等他们,所以这两日独独不上这儿来。”

  “啊……!”少华这才恍然大悟,便来不及地赏了那茶房一块钱,匆匆会过账奔出去。

  然而事情真不巧,他在第二家很大的菜馆里一直候到十点钟,还是不见梅宝们四个人的踪迹,连别的卖唱的姑娘也没有;倒是这酒馆的茶房,一次两次三次地探进头来,向他很怀疑地张望着,最后,他只能怏怏地算清账走出来。

  第三第四天偏逢裕华生日,他家里不断地请客,使他无法再溜出来进行这一件事。

  “这孩子的神气很古怪,倒像有什么心事呢!”湘绮旁观者清,看了少华在招待客人时那种心神不定的情态,便和他母亲暗暗议论。

  “我是没有心思再去管他了!”近玉倒真是个放纵的母亲。“男孩子家长到这么大,总像一头野马一样,这两天老是关在家里,他自然要觉得坐立不安了!”

  湘绮勉强把头点了一点,心里实在不敢赞同她嫂嫂的说法,因为她知道少华往常虽也爱玩,但到了家里,从不曾像这样心昏意乱的,仿佛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一样。可是少华毕竟还只是她的一个内侄,她的神情上虽已有了可疑之点,但他父母既不问,湘绮当然不便去干涉他,何况少华也只是神态可疑,行动上根本还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示咧!

  但反常的行动终于给她发现了,因为从裕华生日过后的第二晚起,接连有三天,少华都不曾回家吃晚饭,总得迟到湘绮快要回房休息之前,才瞧见他很兴奋地走进来。

  裕华是照例忙着在外面应酬,近玉也只专心一意的在打牌,两个人谁也没有工夫去注意他们的儿子,于是湘绮不得不越俎代庖了。

  “少华,你这几天在外面忙些什么事啊?”她悄悄地走到少华的屋子外面去,站在门框下很温和地问。

  其时这个年轻人正在吹着口哨,一路换衣服,一路默默地痴笑。

  “噢……!”直到湘绮开口,他才从幻想中惊觉过来。

  “什么事值得这样高兴?”湘绮慢慢地走进去,站在距离他不到三尺的一张小桌子旁边。

  少华的脸上,突然起了一阵红晕。

  “是有三个……四个朋友在一起打乒乓,谁也打不过我。”他略略踌躇一下,便立刻编出一段谎话来了,“那是在一位姓余的同学家里,他们很有钱,最欢喜我们去玩,饭菜备得非常的好。今儿还有香酥鸭咧!”

  “明儿你还要去吗?”湘绮向他微微一笑。

  “当然要去的,”少华一面把解下的领带挂进橱里去,一面装得怪正经地说,“姑妈,你不知道一个年轻人是最需要运动的。此刻在上海,几乎无论什么室外运动都不能举行,那我们就不能不做些室内运动了,而打乒乓便是最适宜的一种室内运动。姑妈,你在学堂里的时候难道没有玩过吗?”

  “当然也玩过,只是不像你这样的尽拣晚上玩。”

  少华的脸上不觉又是一红。

  “而且家里的地方也很大,你何不把他们请到这儿来呢?”湘绮的视线像两支针一样地戳定在少华的脸上。

  “你天天去打扰人家,难道不觉得过意不去吗?”

  “这件事妈妈也许不赞成,她是最怕我们在家里吵闹的。”少华勉强想出了一个理由来抗辩,“而且,姑妈,告诉你,我那姓余的同学家里还有一位才从北方回来的表妹,说得好一口国语,我们几个人都想顺便跟她学习学习……”

  不等少华的话说完,湘绮便笑起来了。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那位小姐此刻大概有多少年纪了?”

  少华知道说谎已说出了毛病,险些窘得回答不出来。“这个……这个我倒没有问过……”

  湘绮也满心以为少华的秘密已给自己完全盘问出来了,便不再追究下去,只向他淡淡地警告了一句:

  “小心,不要为了学国语反把其他的功课全抛弃了!”

  少华涨红着脸,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可是经此—度谎骗以后,他的行动便格外自由了;因为在湘绮的心里,总以为他所说的打乒乓是假话,跟那姓余的同学的表妹恋爱是真话,反正年轻人总免不掉要有这一个过程的,所以便不再顾问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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