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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也许就为他不听孟家的媳妇的话,没有吃藕粉,以致他的精神后来是越发衰疲了;尽管他每天还勉强打炕上挣扎起来,但见到他的人,总免不了要大惊小怪地问:“怎么,你……又害病了?”

  事实上,他的确已经病了!及至方校长的第二封信寄到,他每天所吃的东西,差不多就只一碗小米粥。

  第二封信上的消息,似乎倒比第一封信好些。

  方校长告诉他说,小狗子因为在城里找了半个多月,始终找不到梅宝这个人,没奈何只得依旧去见刘秃子,可是他很聪明,知道公安局传了他去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便决定不再跟他硬挺,只一味向他软求。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话,竟把那个性格粗鲁而并不刁滑的刘秃子感动了,他老老实实的说自己对于这件事委实没有份,不过据他所知道,人是真给尚老二骗走的,此刻已带往北平。最后,他又给小狗子开了一个不很详细的地址,因此小狗子已连夜赶上北平去了。旅费是方校长自己帮助了他十块钱。……

  “好了,三爷,姑娘总算有消息了!”小狗子的兄弟张老六听到这件事,便忙着再向秋海棠安慰。“凭我哥哥那份死心眼儿的脾气,找不到人是不会回来的。你老人家还是宽下心,好好地养息养息,等候他们回来吧!”

  因为小狗子这样的忠义,秋海棠的心里倒也顿时乐观起来。

  “你哥哥真好,但愿他能够把梅宝找回来,以后我永远就当他像兄弟一样地看待!”他很难得地打脸上透出了一丝笑容说。

  从此,他果然略略宽心了些,只屈着指头,每天计算小狗子的行程。

  “他去了已有二十一天了,京里的路他也是向来知道的,总该有些消息来啊!”这一天早上,他忍不住又和张老六说,显得很焦急的样子。

  “这也难说!”张老六虽是个年轻的庄稼人,见到的事甚至比他哥哥小狗子还少,但脑神经的转动,却相当的快。“就是我哥哥找到了那个姓尚的家伙,他也不见得就肯放人,少不得还要有些周折咧!”

  给他这么一提,秋海棠倒也警觉过来了。

  “凭小狗子这么一个人,那里能斗得过尚老二?”他想了好久,才想起只有一个赵四,或许还能帮一些儿忙。

  赵四自从在八九年前给他来了一封信,报告袁宝藩叔侄兵败身死的消息之后,彼此一直没有来往过,他在箱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的地址,然而赵四有没有跟了人家出去开码头,或是根本已经搬了家,他却一无所知。

  “这封信寄虽寄出去了,但把握是一点没有的。”寄掉信回来,他就跟张老六这样说。

  “咱们等着瞧吧!”张老六也就只能这样回答了。

  等着,等着,眼看一个春天已经很快的等完了!梅宝跟小狗子两个人,简直一点消息也没有,连赵四也没有回信,显然那封信是没有寄到。

  现在秋海棠是真正的病得不能起床了,张老六虽然卖足了气力,给他料理田里的事,但家里却就没有人照料,独剩秋海棠一个人病骨支离地躺在炕上,从早到晚地呻吟着。难得孟家的媳妇抽空溜过来跟他说几句话,或是煮一些汤水给他喝,就是他所能得到的仅有的安慰了。

  其实在后来的几天里,孟大嫂受了良心的激刺,已经很明白地承认梅宝是给尚老二藏过的,而且她公公也是个同谋犯,但详细的地址她也不知道,实际上,她即使能够说出来,已经也太迟了,因为秋海棠想站起来都不能,那里还有本事上北平去?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已快近四月底了,和暖的初夏季节的风,吹得每个人都懒洋洋地像害了软骨病一样,对于一个因心病而变为虚怯症的病人,自然更有极大的影响,秋海棠差不多是整天地昏睡着,不吃,不喝,不说话,慌得张老六连田里也不敢去,只能日夜留在家里守着他。

  连秋海棠自己也不指望再能活下去了。

  “啊!二哥,是你吗?……你是……几时来的?”这一天午后,他偶然从昏睡状态中清醒过来,忽然觉得房里似乎多了一个人,便竭力睁开倦眼来望着,只一望便使他立刻兴奋了许多,原来在他炕前来来回回地走着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二三十年来仅有的一个老朋友——赵玉昆。

  玉昆还是很瘦,矮小得像一头猴子差不多,衣服也是照例很敝旧,但神气却不像平常那样的高兴;听秋海棠一招呼他,他也并不就说什么招人发笑的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你家里的事,小狗子的兄弟方才全告诉我啦!”他继续不停地在房里打着圈子。“事情虽然很可恼,你也犯不着气到这种田地,我既然来了,少不得总要给你出个主意。但最吃紧的还要先顾你这一个老子!方才你睡熟的时候,我瞧你神气非常不好,回头等那张老六把焦大夫请来之后,你必须好好地吃几剂药,养息养息。”

  赵玉昆的话还不曾说完,秋海棠已不住地在枕上摇起头来。

  “谁……谁要请什么……什么大……大……夫?梅宝不……不回来……,我的身子那里……好得……起来呢……”

  玉昆却不赞成他这种话。

  “别这样婆婆妈妈的!老三,戏不唱了一二十年,你怎么还是这股劲儿?”他把身子站住了,仿佛很着恼地说,“只要你肯听我的话,你女儿的事就算交给我了!”

  在这样忧患交迫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自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秋海棠的心里,当然已把他看得像天上掉下来的救星一样了。尤其是玉昆这个人,更和别人不同,单是梅宝出生时的一套把戏,就完全是他一个人所办妥的。他的机警和勇敢,差不多可以说是跟他的欢喜喝酒,同样是寻常人中少见的,只要一想起以往的事,就不由秋海棠不信服他。

  后来那个焦大夫给张老六请到了,他是给秋海棠治过上次那场大病的,医道相当不错,便照例替他开了一张疏导之中略带补性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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