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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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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他点头,眼睛望着他,迟缓地奔向门口,他竟一点吩咐都没有,我惊奇得不知所措。难道史蒂芬太太没有同他约好,再不然是起初想用我,后来觉得我不合适了? 在这样的疑虑中,我开门出来。我进来时,候诊室中,已没有人,但现在又有一个女人了,站在窗口,刚在我不知怎样好时,她回过头来。 是梅瀛子! “啊,是你?”梅瀛子露着杏仁色的稚齿,笑着站起来,她说:“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样光亮。”我过去同她握手。看护拿着病历单站在门口。 “你有病么?”我问。 “打针。”她说:“你在这里等一会,我马上就出来。”她留下一个美丽的笑容进去了。我坐下抽烟。我开始悟到史蒂芬太太所谓来同我接洽的人一定是梅瀛子无疑。那么梅瀛子原来是他们的同伙,怪不得一直同日人交际。 我抛去烟尾,走到窗口,雨已经停,天边有红黄的晚霞,上面白色的云片下也透着红光,很美。 “对不起。”梅瀛子已在我的身边。 “近来好?” “谢谢你。”她说:“怎么,陪我吃饭么?” “你没有应酬?” “最光荣是和你一同吃饭了。”她笑:“我应当忘去了别的应酬。” “是我的光荣。” 她挽着我的手臂走出来,坐着电梯,门口是她的红色汽车,我说:“赛罗凡么?” “不,”她说:“槟纳饭店。” “槟纳饭店?”我问。 “你不知道么?”她说;“所以我要带你去。”她驾车由静安寺路向西行。 是黄昏,马路上人很多,电车挤极,但是汽车极少,上海的汽油早受日本统制,汽车也在随时征用,但是梅瀛子居然可以随意驶行,这可见她在日人圈中的地位,而她是美国海军的工作人员?我忽然想到莫非她并不是史蒂芬太太所谓同我接洽工作的人,而真是偶然同我碰到的? 静安寺那面行人更挤,汽车慢下来,就在那时候,有一辆车子转弯过来,是三个日本军官间坐着一个衣服丽都的女子。一转弯就疾驶向东而去,我们的车子穿过海格路到大西路,梅瀛子忽然笑着问:“你没有看见吗?” “什么?” “我们美丽的白苹。”我忽然想到与日本军官坐着的女子。我问:“真的是白苹吗?” “你连白苹都不认识了?” “我好久不见她了。” “好久不见她了?”她惊异地问。 “怎么?”我反问。 “白苹现在真是赛金花了!” “你是说……” “我是说她重要而且忙呀!” 路上行人稀少起来,汽车的速度快到四十三哩,穿过荒凉的地带突然又慢了下来,我问:“在这里?”我奇怪,在这样的地方会有饭店。 “就到了。”梅瀛子说。 我看到一排绿色的短木栅,车子弯了进去;前面是一所三楼的洋房,窗口亮着灯光,四周是草地,似乎种满了树术,因为是冬天,我看到很少的叶子,车子停在二排整齐的冬青树的夹路面前。我跳下车,看到对面的路灯,也可以说是门灯。在左手冬青树后面的草地上,球形的白磁罩上写着Benner Inn的字眼;我们从小路走进去,看不到房子上其他的标帜,一直到我到了门口,在擦得很亮的一块铜牌上面,才看到同样的字记。梅瀛子按铃,一个白衣的侍者来应门。在走廊上,梅瀛子挂置了大衣,我也把衣帽放好。梅瀛子带我到客厅。她自己就告歉一声去了。这客厅是道地英国式的布置,两只写信的书桌,上面小架上插着信纸与信封,一只圆台在房中,四周小沙发接着小沙发,分组似的排着,后面或旁边放着小几。对窗的角上,则有一套沙发,围着一只轻巧的椭圆形小几。房中水汀很热,窗户都密垂着窗帘。我进去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但随后有两个中年的男人进来,说着德文,我不懂。我坐在一角,好像一只鸟飞进了室内,生疏的环境使我感到非常不安,但同时我直觉地感到了这个地方的神秘。 梅瀛子进来,她已重新洗梳了,又换上晚服,风致嫣然。 “原来梅瀛子就住在这里。”我想,梅瀛子的寓所,白苹曾来投宿过的,当时偶尔谈到,我没有细问,但似乎并没有提起槟纳饭店过,那么是她新近搬来的了? 梅瀛子轻盈潇洒,走到我的面前,又转到我侧面的沙发上坐下,她说:“这里还不错吗?” “很静。”我说:“你就住在这里?” “是的。” “很久了?” “不,”她说:“不到一星期。” 一个侍者进来,对梅瀛子说饭已经开好。梅瀛子就同我到饭厅去。 饭厅里黄色的墙壁,上面挂着两张色彩明朗的静物,大概一共有十来张桌子,约摸五六桌坐着人,梅瀛子同他们约略招呼,我们就面对面的坐在布置好的桌子两端,梅瀛子叫来了酒。 我总以为梅瀛子这时候应当有什么话吩咐我了,但是并不,她浅笑低颦,很少说话。厅中人固不少,但都十分静寂,无线电开始播送了幽静的夜曲,梅瀛子似乎在倾听,我也慢慢融入音乐的想象中,一瞬间竟忘了我应当期待的使命。 很久很久,我没有这样甜美的享受,好的音乐,好的友伴,好的饭菜,在幽美洁净的房中消一个黄昏与半个夜晚,这能使我灵魂有再生的新鲜,使我的工作有更大的效率,但是今夜,我并不能够耽于这种享受,我的心灵周围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氛,使我期望早一点揭穿这个谜底。但是梅瀛子沉默着,室内只有偶尔的细小的刀叉声音。 一直到餐罢,梅瀛子在一曲音乐告终时,她说:“到我的房间去看看么?” “……”我没有发声,点点头。她站起来,我跟着她站起来,跟着她走出餐厅,跟着她上楼。跟着她走进房间,立刻有一种她身上常用的香味袭来,外面似乎是很小的起坐间,一套沙发,一只写字台,疏落地安放着,黄色垂地丝绒大门帷,挂起在那里,我在外面可以看到床,看到灯桌,这当然是她的寝室无疑,但是我始终没有进去。梅瀛子在沙发上招待我坐下,她用轻盈的笑容带出低微的声音,她说:“给史蒂芬太太的诺言有后悔么?” “自然没有后悔。”我说:“我不是小孩子。” “但是这不是玩笑,”她说:“我现在给你一个最后挽悔的机会。” “你放心,”我说:“不会后悔,也无须挽悔。” “真的?”她说:“但是工作只是服从与勇敢。” “我知道。” “那么,”她说:“我现在要请你去做一件事了。”她坐在我的旁边,拿起一支烟,她抽烟是偶然的事情,但是总有很熟练的姿态,我为她燃烟,她开始望着她吐出的烟雾,庄严而沉静地说:“你多少日子不同白苹在一起了?” “已经很久。” “啊!”她看我一眼,又沉静地说:“现在的工作就是请你在白苹地方把一包白封袋的东西拿来。” “白苹?” “是的。”她说:“过去我已经暗示你。” “你是说她……” “是的。”她说:“但是你无须问下去。”于是她轻微地笑了一笑:“封袋是二十四开报纸大小,印有日本海军部的字样,没有拆封,反面有火漆的印子。” “一定在白苹地方?” “一定,”她说:“但是你必须快,今夜,明天,明天,”她计算着又说:“明天中午前我在这里,后天早晨七点钟我在兆丰公园等你。” “…….”我说不出什么,我在沉思之中。 “否则我怕这东西已经不在她手头了。”她说:“你必须今夜马上拿到;否则明天你不要离她,明天还有一个机会。” “好的。”我坚定地说。 “一切希望好好的进行,不要同白苹冲突,不要让她发现这东西是你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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