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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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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能赠送的,我一定赠送?”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绝不食言?” “绝不食言!” “好,我现在请求你送我一点‘人生’。” “什么人参?我们高丽人参虽然很著名,但我现在没有!” “不,是人生,生活的‘生’!” “好,这回是你跟我开玩笑了,我简直不懂你的话。”他故意做出不懂的神气。” “我坦白说吧!你是一个饱经人生忧虑的人,在你的心灵矿藏里,一定有无穷的人生智慧。你冒着风雪上华山,除夕深更半夜到落雁峰顶,向北极瞭望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这里面一定有一段珍贵的故事,请你告诉我这一故事。” 他不回答,沉思了许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道:“已经死了的人,何必又从坟墓里拖出来呢?已经死了的事,我们最好不要再提吧!” “不,你一定得告诉我!你刚才已经答应了我!”我固执地要求着。 他喝了杯酒,慢慢道:“是的,我已经答应了你!”他用右手支颐,很伤感的道:“你一定要我说呢,我当然只得说。不过,这却使我很痛苦。如果你能够可怜我呢,最好不要我说。” “你把心头伤心事说出来,不也可以得到发泄的快感吗?最低限度,我可以分担你的一部分痛苦,比你一个人独自负担不好一点吗?”我安慰他。 “任何人都不能分担我的痛苦,正像高山不能分担海洋的痛苦一样,至于说到‘发泄的快感’,那是绝没有的事。” “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说我自己的故事,就等于自己用刀解剖自己的心,除了一片血腥气味与可怕的痛苦外,还能有什么呢?”他说这几句话时,血红的眼睛是可怕的阴郁、哀伤,仿佛是一只受了重伤的狮子。 “不,无论如何,你得告诉我,就算我这一请求是一种残酷,你也得原谅我这种残酷!”我说出了最后的话。 他听了我这几句话,便忧郁地笑了。他连喝了两杯酒,伸直腰肢,突然便豪壮的道:“你一定要听呢,我就讲给你听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全能接受!”我坚决地说。 “这三个条件是:第一,当我讲这故事时,你不能插一句话。第二,当我讲完这故事以后,你不能问一句话。第三,听完这故事以后,你将来绝不能作为文章的材料,写一句话。你能答应我这三件事,我才讲。” 这三个条件,对于我,太不成问题了。我立刻满口答应,并且催他快点讲。 他不开口,突然一口气把灯光吹熄了,室内完全为雪光所笼罩,一切皆是乳白色,好像是一个洁静的病院。在这白色世界中,他仰坐在大椅子上,两手紧紧抱住膝,全身只显出一个阴暗的轮廓。我一手支着腮巴,眼睛望着窗外雪山,把自己的整个感情全沉浸在一个幽静神秘的境界中。 不久,一个深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来,沉重地叩击着我的耳鼓,这似乎不是人间的声音,而是大提琴的一曲独奏。曲中流泻出最忧郁最美丽的旋律,最悲哀最凄艳的光辉。这声音不断流泻着,流泻着,整个占领了我的感觉。我好像是一只小船,在他的音浪中飘浮着,飘浮着…… 下面就是这陌生怪客所说的故事: 【五】 十年以前,一千九百三十二年冬季,我是九一八后东北抗日名将苏炳文部的一个军官,我的职务是幕僚参谋。这一年的冬季,我们在中东路的扎兰屯和日本强盗作了最后一次大战,主力损失殆尽,我们便沿中东路撤退,直退到满州里:中俄两国的边界。 这时马占山、李杜两将军的部队也沿中东路撤退,目的地也是满州里。他们在博霍图及兴安里和日寇迫击遭遇,打了最后一杖,完成了掩护任务,使主力得以安全到达满州里。 这样,满州里便成了东北各路义勇军的聚集中心。自从九八以后,这些勇敢的战士便一直与日寇周旋,只可惜有消耗无补充,后援不继,终于不得不作大规模撤退,领导他们撤退的,就是日后由欧洲回国的马占山、李杜、苏炳文几位将军。 到了满州里,与俄方交涉后,准许我们暂时侨居在西伯利亚,这时日寇用尽各种手段,想索回我们这一批人,特别是马、李、苏三位。为了避免日寇的意外麻烦,当局便把我们隐藏在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一个偏僻的地方。搭火车到达那里,要费一个多星期。 当火车在西伯利亚大草原上经过时,我隔着那厚厚的玻璃一望,到处是一片银白色。无边无极的冰雪覆盖了一切,望着这一片大雪原,我不禁想起西伯利亚大铁路建筑历史。 据说两百年前,有一天,彼得大帝正在皇宫里散步,看见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他忽然想到:“有窗子,才能有阳光和新鲜空气流进来。我的大帝国因为没有窗子,才这样的寒冷和阴暗,我必须为我的大帝国开一扇窗子!”他所谓“帝国窗子”就是指一个不冻的出海口。 他于是拿起一幅大地图,在上面细细研究。他的眼睛在西欧部分看了一会,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如果想从波罗的海找一个出海口,现在是没有我的份了。”他的视线便转到亚洲部分,终于狠狠地盯着海参威:这是一个很好的东方出海口。 他得意地笑起来。 才笑了不久,他的脸上就起了暗影。他忧郁地望着地图上的西伯利亚茫茫大草原,想到:“我们怎样才能通过这万里无边旷野,到达海参威呢?” 他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一个办法,最后他愤愤地拿起一 支鹅毛笔,狠狠在地图上画了一根蓝色直线:从莫斯科直达海参威。画完了,他微带怒意地自言自语道:“让我在梦里从这条直线飞到海参威吧!” 若干年后,彼得大帝死了,研究皇帝遗稿的人,找到这幅地图,并且看到这条蓝色直线。他们研究了许久,终于得到一个结论,就是:“皇帝一定是梦想实现一条路线直达海参威!” “不能让皇帝的梦想失望!”这是大臣们的一致意见。 于是一百八十年后,这条用鹅毛笔随便画在地图上的蓝色 直线,终于变成两条万里铁轨——这就是西伯利亚铁路建筑的历史! 西伯利亚虽然很冷,却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我先给你说 一段有趣的故事。 你是中国人,一定听说过东北三宝之一的乌拉草,这种乌拉草,在西伯利亚更是无穷无数。它们几千年来不断生长着,又不断死亡着,死亡了的草,剩下腐烂的草根,一层又一层的铺在地面上,相互交缠轧结,终于溶化成泥土,构成了表面层。因为是草根构成的,这表面层上的泥土也特别松软,好像是一大片几十丈厚的海绵体,虚悠悠地悬挂在空中,又软又富有弹性,人走在上面,连几十里以外的地方都会震动起来,好像在沙发床上跳舞似的。这种情形,在贝加尔湖一带尤甚,你说有趣不有趣?由此可见:当年建筑西伯利亚铁路的工程师们是费尽了多少心血,绞尽了多少脑汁,才能克服这一困难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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