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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午夜时分,已经赶了80多里,疲劳和困倦开始袭扰着人们,速度慢下来了,而且这时,部队已经离开小公路来到大同江边,走的是蜿蜒曲折的江边小路。这里一边是山,一边是水,山势陡峻,路径窄小,那些习惯于一边行军一边睡觉的老兵们,在这里也小能充分发挥他们的特长了。不断地有人跌下山坡,接着又爬上来,跑几步跟上部队。尤其在黎明之前的这段时刻,人们的困倦达到顶点,整个部队就像喝醉了烧酒一般,歪歪斜斜,简直是在睡梦中行进。前面如果有一个人停下来,后面马上就会有一连串“车厢”顶撞上去。

  郭祥的连队,同样被这恼人的困倦袭扰着。但那些老兵们,例如调皮骡子这样的人,自有其一贯地对付这种困倦的方法。他们不但善于在行进中睡觉,尤其能利用三五分钟的小休息。一般人惟恐掉队,是不敢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放胆熟睡的:他却不然。他同他的背包一起拦路躺着,大模大样地像睡在自家的热炕上似的。只要部队一走,就会有人把他踩醒。虽然挨上一脚,却能够睡上甜甜的一觉。得失相较,还是比较合算的。

  天亮时,已经赶出了120里路。人们的精神振奋起来。再加上早晨的冷风一吹,顿时清爽了许多。这时雪早停了,但大家被汗水浸透的棉衣棉帽,却结了很厚一层霜雪,连眉毛、胡须都成了白的,简直像从喜马拉雅山来的“雪人”。大家彼此谑笑着,也使一夜的困倦为之一扫。

  离缚龙里越来越近了。朝鲜向导说,再过一道山就是缚龙里了。人们的心情越发不安起来,不知敌人是否跑掉。大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最后的十几里路,简直是跑步前进。

  郭祥率领着自己的连队,滋滋地往前直钻。因为他们是前卫连,生怕误事,他那栽绒帽的帽耳朵,早在几十里以外就翻起来;可是又没有系好,一走就呼扇呼扇的。驳壳枪在身后搏浪搏浪的,他嫌碍事,把它插在背后的皮带上。他一边往山下爬,一对黑眼珠咕噜咕嗜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还没有爬上山顶,就听见一阵嗡隆嗡隆的摩托声。开头他还当是敌人的飞机,正要招呼部队注意防空,跑到山顶的花正芳喊:“连长,快快,敌人的汽车过来了!”

  郭祥三脚两步嗖嗖地爬上去,往山下一看,只见贴着对向山脚一条公路,有十多辆十轮大卡车正一辆接着一辆由北向南急驰。“好,兔崽子,到底赶到我们前边来了!”郭祥在肚子里咕噜了句,立时喊:“六〇炮快上!快给我堵住!”

  六〇炮于赶上来,没有使用炮盘就发射了。顿时在卡中间升起了几团灰黑色的浓烟。前面的卡车飞快地跑过去了,后面的三辆犹豫了一下,慢下来。郭祥立时命令三排冲了下去。

  坐在车上的敌人。为数不多,他们仓皇地还击着,时问不大,就结束了战斗。三排的战士们欢腾地吵嚷着,说笑着走上山来。郭祥一看,前面押着的是十多名惊慌的俘虏;战士们走在后面,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大抱饼干、罐头、香烟和酒。小鬼班的小鬼们,一个个笑嘻嘻的。有的说:“我还没打过这样的仗哩,一开头就先来个慰劳!”有的说:“他知道咱们赶路辛苦了嘛!”有的说:“过去是蒋介右当运输队,现在是他们亲自来搞运输了!”还有人说:“什么运输队,这是不折不扣的慰劳队!”

  他们一上来,抢着把东西放在连长面前。还有人当场把成条的纸烟打开,十分大方地一盒一盒往人的怀里扔。整个连队都沉在欢腾的气氛里。可是郭祥的脸色却显得不太高兴。小钢炮说:“连长,你怎么啦,打了胜仗你还不高兴呀?”

  “我的傻同志!”郭祥说,“你看我们跑了140多里路只咬着敌人一个尾巴,大队人马怕是过去了吧?”

  他立时把文化教员李风找来审讯俘虏。原来这是美二师的后勤部队,准备先把物资运往平壤。整个美二师、二十五帅和骑一师的主力都还在后面呢。郭祥一听,立刻神采飞扬,如果不是在俘虏面前,他真会跳起柬,翻几个跟斗,才能发泄他那股高兴劲儿。

  刚把俘虏押送下去,营长陆希荣和邓军、周仆已经赶上来了。郭祥报告了情况,邓军的黑脸上露出极其动人的笑容。他聚精会神地察看了周围的地形。北面不远处就是缚龙里,骑着公路,错错落落地约有几百户人家,南面不远处是大同江,一条正南正北的公路正穿过这道长长的峡谷。在峡谷最狭窄的地方,有一座六七十米高的小山,像只大拳头似的正好卡住公路。

  邓军和周仆、陆希荣商量了一会儿,确定把这里作为防御的重点,由郭祥带领三连扼守。二连作预备队。陆希荣带领营部和一连伸到大同江边,打击南面可能增援的敌人。其他两个营也分别布置在公路东西两侧较后面的山岭上作为机动。团指挥所和迫击炮连设在后山的高山上,部署完毕,邓军命令部队立刻带开,尽快地挖掘工事,准备死守,坚决不能放过一个敌人。

  郭样兴冲冲地把部队带到指定的小山上。他知道敌人的炮火会比较猛烈,阵地上不宜布置过多的兵力,正面只放了两个排,把一个排隐蔽在侧翼,为了突击方便,还把一个班伸到山脚贴近公路的地方。郭祥深知即将到来的将是一场恶战,对工事的要求分外严格。为了给大家鼓劲,他把棉衣一脱,撂得远远地,露出他在运动会上赛跑得奖的背心,挖掘起来。整个阵地上,发出一片小锹小镐和冻土搏战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八时许,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望望北方,静悄悄的公路上还不见一个人影。人们焦躁起来,纷纷问道:“连长,敌人怎么还不来呀?”

  “许是俘虏撒谎了吧?”

  正在这时候,由远而近,传来轰隆轰隆的摩托声。郭祥往远处一望,公路尽头,出现了几辆汽车,红色的霞光照得挡风玻璃明晃晃的。接着又出现了坦克,随后又是无数的汽车和坦克急驰而来。顷刻间,汽车和坦克连成的长队,一眼看不到头,看去总有七八百辆、千把辆的样子。汽车上满载着戴着钢盔的步兵,车后拖着大炮,气势汹汹地涌了过来。

  “准备战斗!”郭祥无限威严地大喊了一声。

  在第一声枪响之前,即使老战士也不免处了一刹那的紧张状态。何况敌人今天是这样的阵势!虽然郭祥明明看到战士们的手指已经贴近了扳机,仍然习惯地大喊了一声,来给同志们助威壮胆。

  敌人越来越近。现在已经清楚看到:前四面是四辆吉普,后面是十多辆卡车,再后是十多辆坦克,再后又是数不尽的汽车和坦克。沉重的摩托声和坦克嘎啦嘎啦的怪响,响成一片,就像发了大水似的,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

  “关键问题,是先打坏前面的汽车,来堵住坦克,这仗就好打了。”郭祥冷静地想。

  “听我的口令!”郭样又喊道,“集中火力,先打汽车!”

  直到汽车开近山脚,郭祥才把驳壳枪举起来,“乓乓乓”一连打了三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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