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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玄谈与其反响(2)


  二

  我们悬想,那些名士们各执着麈尾,玄谈无端,终日未已,或宣扬名理,或臧否人物,相率为无涯岸之言,惊俗高世之行。彼此品鉴,互相标榜。少年们则发狂似的紧追在他们之后,以得一言为无上光荣。《世说新语》(卷一)里尝有一则故事,最足以见出他们那些人的风度来: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箸。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嶵巍以嵯峨,其水甲渫而扬波,其人磊珂而英多。’”

  《世说新语》又说:“裴郎作《语林》,始出,大为远近所传,时流年少,无不传写,各有一通。”这可见他们是如何成为流俗人的仰慕向往的中心。其结果,遂到了空谈无聊,废时失业。其热中玄谈的情形,竟至有如痴如狂之概:

  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语。……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夺掷麈尾,毛悉堕落满饭中。宾主遂至暮忘飧。

  ——《郭子》(《玉函山房辑逸书》本)

  每个人略有才情的,便想做名士;一做名士,便旷弃世务,唯以狂行狂言为高。或腐心于片谈,或视一言为九鼎,或故为坦率之行动,以自示不同于流俗。这样的风气一开,举世便皆若狂人。当时守法拘礼的人们,当然要视他们为寇仇了。王孝伯尝道:“名士不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读《离骚》,便可称名士也。”(见《郭子》)这是多么刻骨的讽刺!便是本身善谈名理的人物,像裴頠,便也引起反动了。頠字逸民,河东闻喜人,时人谓为“言谈之林薮”。他深患时俗放荡。“何晏、阮籍素有高名于世。口谈浮虚,不遵礼法,尸禄耽宠,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声誉太盛,位高势重,不以物务自婴,遂相放效,风教陵迟。”(《晋书》卷三十五)乃著《崇有论》以释其蔽。

  这篇大文章,关系很大,足以给当世崇尚老、庄虚无论者们以一个当心拳。他主张,“躬其力,任劳而后飨”。如“贱有,则必外形;外形,则必遗制;遗制,则必忽防;忽防,则必忘礼。礼制弗存,则无以为政矣。”然当时诸人则“立言藉于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司,谓之雅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故砥砺之风,弥以陵迟。……其甚者至裸裎,言笑忘宜。”更极力攻击着老子的虚无论。“由此而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頠的这些话足以代表了当时一大部分远识中正之士的意见。然玄谈之风已成,终于不能平息下去。过江之后,此风犹炽。或以王、何之罪,上同桀、纣。晋之南渡,全为彼辈所造成。这话当然过于酷刻。然也足以见名士辈的翩翩自喜的风度是如何的足以引起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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