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国女士与孙先生的婚姻(62)_邹韬奋

六二

　　爱翡女士和孙钦露一同到中国河南祖宅之后，她对于中国的大家族生活，深感精神上的苦痛，前面已经说过。那个时候，在河南内地，妇女们只有关在大门内的时间居多，社会上的交际简直无妇女参与之余地，比之西洋的家庭生活常和社会的交际相联贯，做小家庭中的主妇有她的朋友，有她的礼尚往来，有她的户外娱乐，和中国内地习俗以妇女抛头露面为大忌的，当然完全不同，益以爱翡女士在那个地方言语不通，人地生疏，更没有与社会接触的可能。她所靠的惟一的伴侣，只有孙钦露一个人，但男子又有他在外的应酬，而在中国，这类应酬也只许男子参加，女子没有共同参加的机会，所以她这个仅有的伴侣，也要打一个折扣，不能完全归她所有的了。爱翡女士于无可如何之中，只得藉针黹以自消遣，但是这种消遣当然也不能一天到晚，于是在静寂无聊之中，每每不免悒悒寡欢，想到留在英国的爱儿露宾，更引起她无限的伤怀。

　　孙钦露原是一个聪明人，他的祖母也是一位仁慈敦厚的老太太，对于爱翡女士的枯寂生活，当然也很觉得，不过因环境所限，也很觉为难。有一天孙钦露忽然带了一个裁缝司傅进来看爱翡女士，爱翡起先到弄得莫名其妙，后来听见孙钦露说明原委，才知道是祖老太太叫他来替爱翡做一套骑马的新衣，意思要请她和孙钦露一同出去骑骑马，欣赏欣赏乡村中的自然美景，藉此旷达心胸，散散闷气。爱翡其初不肯，以为在香港的时候还不敢有此举动，恐怕引起社会的注目，现在到了内地，风气更比较的闭塞，安可有此举动，引起社会议论，也许由此要牵累到孙氏全族，她觉得这样的责任倒担当不起。这原是她的一翻好意，因爱孙钦露而顾虑到孙氏家族的名誉。后来经孙钦露加以解释，说乡人觉得此事之新奇则或有之，但决不至以此为不道德之行为，请她不必过虑，她也就首肯。中国的内地裁缝当然从来没有经手做过什么妇女的骑服，这次却是一个破天荒的事情。但是因为他很聪明，经过孙钦露和爱翡的指示，不到一天，就把这套新衣服做好，成绩倒也不差。

　　新衣制好了，讲到马呢，祖老太太却也很费心思，她觉得自己家里虽有，但却没有特别漂亮的好马，所以特向一家亲戚，也就是孙钦露的表兄黄姓那里借了两匹好马。凑巧那位表兄住过上海多时，女友中不少会骑马的，他们常在上海静安寺路附近的地方并辔疾驰以为乐。所以他除了男子应用的马鞍，还买了一副女子用的，后来回乡，那副女子的马鞍竟成了废物，不料现在废物竟有了利用的机会。

　　一切都准备完毕之后，趁一天天气非常好的时候，孙钦露一团高兴的请爱翡女士把那套新制的骑服穿上，他自己也穿上了旧有的男子骑装，一同走出来。那位平日不大有笑容的祖老太太先在大厅上候着一饱眼福，看见他们一同穿着骑衣，都奕奕有英气，尤其是爱翡女士于柔媚之中寓刚武之气，她老人家也不禁歆羡起来，深觉自身不知修到几世才享得着这样的幸福！其余家中的妇女们当然更是大惊小怪，其中有的奶奶们还是缠着的小脚，几步一停的走着路，看见这样的情景，简直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小脚伸出来！

　　孙钦露扶爱翡女士上马之后，他自己也一跃上马，彼此加鞭，两马并行着飞跑的出发，向山侧大路进行，只见松竹夹道，百花献媚，远望湖水光平如镜，飞鸟高翔，自由活泼，爱翡自顾也好像是初出笼中的鸟。一会儿他们的马步渐渐的缓慢起来，并辔谈心，顾盼欣悦，此时他们恍然如在美国波汤默克河旁一同骑马游行时的情景。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