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国女士与孙先生的婚姻(63)_邹韬奋

六三

　　爱翡女士到河南孙钦露的祖宅之后，因社会环境及习惯风俗之不同，感受种种痛苦，前面已经说过。不但如此，她的爱儿露宾留在英国伦敦，虽交托与史夫人照顾，但母子之爱比什么都来得浓挚，爱翡女士以舍不得离开孙钦露，只忍痛暂与露宾分别，现在处在这样冷寂的境遇，更容易引起她思儿之念。她常想到那个小孩的玫瑰笑靥，常常想到他的纤小活泼的嫩手，常常想到他的巨大神气的眼睛，常常想到他的清晰悦耳的声音……一个人常常想得发呆，想得掩泪泣起来。

　　她这样一来，对于嫁给孙钦露的这件事有点懊悔吗？不！她爱他的心与从前一样，甚且比从前还要深厚。根本的原因当然是由于觉得孙钦露的品性学识以及健康欣悦种种方面都合于她的理想。在西洋女子嫁人是嫁给对方的男子，不是给对方的家族，只要对方的男子是合于自己的理想人物，便没有什么可以踌躇或懊悔的地方，所以爱翡女士对于这一点，始终没有发生过什么悔不当初的念头。至于中国的家族制度及风俗习惯之不同，她也不怪孙钦露，因为这当然不是他所能负责的事情，也不是他个人所能一朝一夕改造的事情，所以她对他只有原谅的意思，决无迁怒的观念。况且她看见孙钦露处处尽心尽力使她舒适，万般体贴，无微不至的行为，凡是在他个人能力里面可以做得到的事，所谓仁至义尽，无以复加，所以爱翡对他不但不发生怨怼之心，而且反觉得对他不住，反觉得他爱护之周至深切，情深如海。因为这种种原因，她虽然深深感觉所处环境之苦痛，但却想死心塌地的忍耐着，为爱孙钦露起见而忍耐着。可是她心里虽然打定了这样的主意，而实际上的环境还是一样，她在精神方面还是不能安乐，益以思子念切，颇有难于久住的样子。

　　孙钦露的祖老太太本是精明无比，孙钦露自己又是一个绝顶聪明，对于爱翡的心事当然是异常的明瞭。其先她老人家因爱孙心切，而且在国内所经营的银行事业也希望孙子能就近料理，俾得蒸蒸日上，所以很有意思要他们夫妇作久住中国之计。在孙钦露自己呢？他在国外时就怕爱翡女士到中国后过不惯中国的生活，所以自始就不想把小家庭搬回中国来，只想隔几时到中国来看看，后来因为爱翡女士舍不得离开他，一定要跟他同行，而且几次劝他可将他们小家庭移到中国来，所以他也动了尝试的念头。如今这位祖老太太和他自己都觉得当初的希望都成泡影，势难继续维持下去了。于是有一天他的祖母就和他商量这件事情。据她老人家的意思，在事实上既不免困难，孙钦露不如再陪他的夫人回到伦敦去。她说她心里实在舍不得孙钦露远行，一则因为他是长孙，二则因为她自己年纪已大，有许多家事也要他帮忙，但是她心里也非常疼爱爱翡女士，不忍叫她久处不适宜的乡境里面，所以再四思维，只得对孙子割爱，让他仍把小家庭搬伦敦去住。她同时并极力安慰孙钦露，说他老人家究竟子孙众多，孙钦露虽远行，她也绝不至无人照顾，不必多虑，至爱翡女士所恃者不过他一人，所以较量轻重，他不得不偏重爱翡女士的安宁幸福。

　　这位祖老太太的明白慈祥，弄得孙钦露一面静听，一面感动得泪如雨下。他表示一番感激的意思之后，就往爱翡的房里跑。

　　他跑进房里之后，看见爱翡一个人在那里流泪哭着，他赶紧把她揽在怀里，问她怎么一回事。她不料被孙钦露这样碰着，一时倒弄得把哭脸收不回来，只说没有什么事情，不过刚才忽然觉得头部痛得利害，并说：“我这样哭着脸的样子，很不愿给你看见。”爱翡女士无论在精神上有什么苦痛，她平日对孙钦露仍是笑靥相近，语语慰藉，所以她有末了这句话。孙钦露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哭过，所以也更觉得心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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