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国女士与孙先生的婚姻(61)_邹韬奋

六一

　　孙钦露和爱翡女士离开香港之后，一路顺适，将到河南祖宅之前，因内地的人民少见多怪，孙和爱翡商量，叫她把从香港制好带来的中国式的妇女衣服穿起来，免得引起许多人的注目。她穿好之后，孙钦露笑着问她道：“你喜欢这样的衣服吗？”她笑靥嫣然的回答道：“你叫我穿的东西，我心里没有不喜欢的。”

　　离祖宅尚有半里之远的时候，爱翡女士坐在轿子里面，从轿窗望到两旁的田里，看见有许多妇女也在那里持锄耕种，心里暗暗叹息中国上等妇女远不如农妇之勤于职业，替社会尽了这样重要的义务；不过看见那些农妇身上穿的衣服那样破烂不堪，却很觉得她们的生活实在可悯。

　　此时同在途中的孙钦露，他虽生在中国，从小就在外国长大起来的，此次回国到故乡来看看，也觉得事事新奇，好像到了没有到过的外国一样。

　　他们的轿子到了孙家的大门口，看见大门已经开着，孙老太太和全家男女老幼都拥着出来迎接他们，此外还有几十个男女仆役也忙着照料。他们那样热烈的欢迎，爱翡心里当然很感动。不过许多人都现出异常的好奇心，好像街上许多人围着看猴子似的，倒弄得爱翡女士不免有点侷促不安起来。

　　在香港的时候，孙钦露就把中国的风俗习惯讲给她听，使她不要临时也许有所恐惧。她也说既然嫁了他，就是他的人，既然爱他，为他无事不可牺牲，况且区区风俗习惯上的异同，断无不可以迁就的地方。这是她在香港的时候，一点儿未曾亲眼看见中国大家族情形的时候，所以心里觉得这不算一回事，必能容受得了的。但是后来到了孙的祖宅，看见这个大家族里的人口在六十以上，孙钦露要忙于和他们敷衍，使她深觉得她在这种大家族里的地位实在渺小无足轻重，她的夫婿也不是她所独有的了！过惯了小家庭主妇的生活，忽卷入这样大家族的旋涡中，怪不得她精神上深感痛苦，终日惘然若有所失，但她为心爱孙钦露起见，却还能忍耐着。

　　爱翡女士慢慢的觉察中国大家族里的老太太实居最重要的地位，好像一个君主国里的皇帝，如果没有了她主持一切，全家好像就要瓦解。讲到这家的孙老太太，做人虽异常的精明，但待人却很敦厚，对于这位外国娶来的孙媳妇也很疼爱，可惜她老人家不懂爱翡的话，爱翡也不懂她的话，彼此相见的时候，倘若没有孙钦露在旁边做翻译，彼此都好像变成哑巴一样。爱翡觉得孙钦露的精明敦厚的天性，得诸祖母遗传的居多，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性情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不过孙钦露平日却另有他的欣悦和蔼的态度，使人遇着他如坐春风，精神上觉有一种愉快；至于这位老太太就很不同，她的态度音容都很严肃，一天到晚不易看见她的笑容，所以遇着她的人却往往发生一种畏惧的感触。这也许是她要管理六七十人的那样复杂凌乱的家事，不得不凭藉严厉的人格以相周旋。此外爱翡还觉得她的这位祖婆婆年纪固然有六十几岁，而老态龙钟，步履艰难。外国妇人到了这样年纪还能维持她们的很壮健的体格。这也许有一部分是由于她从小就把一双脚缠得那样小，简直不及三寸，把全身的重量加到这样小的一双脚上，就是体格好的人恐怕也走不大动，而况因此已使体格方面受了不少的损害；还有一部分也许是因为中国妇女素不注重运动及户外生活，一天到晚躲在闺阁里，所以比较的易老。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