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邹韬奋 > 一位英国女士与孙先生的婚姻 | 上页 下页
三七


  上次说过孙钦露和爱翡女士有一天薄暮正在一条树荫夹道的路上并肩散步。忽见史诺爵士的一男一女坐在一部四轮小马车上,那两只马如狂的乱跳乱奔,弄得那两个小孩子立濒于危。孙钦露奔去救援的当儿,那部马车已经倾覆,把那两个小孩子压在下面,危险万状。此时两只发狂的小马惊得狂鸣,已不能前奔,还在瞎躍。孙钦露奋不顾身的奔上前去,把那两只马拚命的拉住,那两只马仍在极力的挣扎,虽以孙钦露的膂力过人,到底人的体力当然不及马,况有两马对持,他的疲苦也就可想而知,但他仍是极力挣扎着。爱翡女士当然也跟着上前相助,可是她是女流,所助也就有限。她此时看见孙钦露眼巴巴的望着压在车下的两个可怜的小孩子,他面上的哀痛,非可言喻。小马夫巴敦则更弄得神昏颠倒,手足无措,但知坐在地上大哭!

  孙钦露一方面拚命的挣扎,一方面喘着对爱翡女士说道:“你……你赶紧和马夫把这辆车子翻开来!快快动手……但你先把一只手伸入我的袋里——裤袋里——就是这个左边的一个——拿出一把小刀,把它开起来。赶紧先用这小刀把鞍上的皮带割断,使马离开车子,快快动手!”

  爱翡女士赶紧把手套脱下,把手伸入他的裤袋里取出那把小刀。可是在紧急的时候,事情往往偏不凑巧!她虽取出了那把小刀,却因那刀锋合在刀柄里合得很紧,她虽用指甲拚命的拉,差不多拉出血来,还是拉不开,一面看见孙钦露和两匹怒马坚持,当时她的方寸芳心,其苦自不可言喻。孙钦露大声叫那小马夫出来帮忙,而这个小马夫一半因为吓昏,一半因为哭昏,连孙钦露叫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依旧坐在那里发呆的哭着!

  孙钦露此时两手既忙于对付那两匹马,只得叫爱翡赶紧把刀锋的背置在他的嘴里,让他用牙齿咬着,同时她用两只手拿着刀柄拉,居然拉开,不过孙钦露的嘴唇却被刀锋割了一下,鲜血淋漓;从嘴上一直往顋上滚流下来。这个时候孙钦露一心在拯救压在车下的两个小孩子的生命,并不觉得自己嘴上被割的痛苦,也许连鲜血都没有看见。爱翡女士看见了这个情形,当然心如刀割的难过,但处此境地,也无可如何。孙钦露一见刀锋已开,赶紧对爱翡说道:“现在赶快把鞍上皮带割断!赶快!赶快!”爱翡女士当然手忙脚乱的用那把小刀在皮带上拚命的割。马鞍上皮带有两条,颇粗厚,爱翡女士气力既有限,用的又是一把小刀,其困难也可以想见。她用了全身的气力,拚命的割,仅割了皮带的一部分,因为那两匹马狂跳得利害,这皮带也就分成两断。但是割了一条,还有一条。其先马鞍上两条皮带俱备的时候,不过马离不开,还得均衡,现在割断了一条,又留下一条尚未割去,失却平衡的牵掣,弄得更为尴尬!

  这个时候,一秒钟有如一个钟头!孙钦露的两臂可以说是已经筋疲力尽,但是他深知一放那两个小孩子更无生望,所以他拚死不肯放。

  孙钦露和爱翡女士那天所散步的那条马路,原是很静僻的一条路,情人谈心的地方本以静僻为宜,这也无足为怪。不过平常那条路上不过行人稀少,也不是绝无人迹。可是那个时候却许久没有一个人走过,只剩下吓昏哭昏一无用处的小马夫,拚命和两马对峙的孙钦露,及拚命割着另一条皮带的爱翡女士。这个时候,爱翡女士已筋疲力尽,全身颤动,还在那里勉强拿着刀拚命的割,心里一面念着孙钦露,一面又念着两个小孩的生命,泪如泉涌,真觉得是天外飞来的意外灾殃!真是“芳心碎矣”!

  【译余闲谈】

  我觉得最能感人的莫过于“热诚”或“至诚”。在这种时候的孙钦露,我要把中国小说里所谓“全身都是胆”,改为“全身都是热诚”来赠送他。我生平最讨厌的是冷面孔,冷心肠的人,最敬爱的是以一腔热血待人的人。所以我的好朋友都是充满热血的人,找不出一个冷面孔冷心肠的人。

  一个人要临乱而能镇定,非有大学问大修养不办。孙钦露当这种十分危难的时候,而心意还是很清楚的,否则更糟了!我们遇着危难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先有镇定的态度,只有镇定得住的人能对付危难的事情,慌乱的人绝对无济于事,反要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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