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国女士与孙先生的婚姻(30)_邹韬奋

三〇

　　汉密玲勾通一家报馆登出一段谣言，暗示孙钦露已经和她订了婚，爱翡女士虽不曾亲眼看过那张日报，当天就已耳闻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她听见之后，竟淡然置之，不加思索。她的表兄史诺爵士当天也听见这件事，他虽不疑心孙钦露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却很诧异，不知道什么人故意造此谣言，造了这段谣言又有什么好处呢。爱翡女士连这样诧异的思想都没有，老实就完完全全置之不理，连念头都不为之一转。史诺夫人同时也有所闻，因为其中措辞鬼鬼祟祟，并未指明名姓，且因前次和史诺爵士提起爱翡和孙钦露的婚事问题，吃了一鼻子的灰，所以也不愿多谈。

　　那家登载谣言的报馆刊登更正函之后的数天，史诺夫人在家里开下午茶会，招待宾朋，那次茶会特别的盛，而来得特别早的要算汉密玲女士了。她寻觅机会，想独自一人和爱翡女士谈话。寻了许久，乘着她独自一人和爱翡同坐在厅内一角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诘问爱翡道：“你舍得钦露吗？”

　　爱翡女士见她这样唐突，板着面孔反问道：“汉密玲女士，你问我什么？”

　　汉密玲多坏！她明明知道爱翡已经听见了她的话，所以置反问于不答，凑紧一步说道：“我的哥哥舍不得你，这是你所知道的。……”汉密玲嘴里刚才说出一句话，爱翡便老大不高兴，挡着说道：“我不愿和你作此无谓的讨论。”

　　汉密玲那肯中止？她还是厚着面皮接下去说道：“孙钦露是我至敬极爱的意中人，虽全世界给我，不能使我舍得他！”

　　爱翡听见汉密玲说出这样不怕难为情的话，赶紧提高声音止她说道：“嗳！你不要说了！”爱翡女士心里尤其觉得替汉密玲汗颜的，是她和孙钦露相交如此之浅，竟厚颜说出这样肉麻的话！

　　当时客厅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当然不少，汉密玲和爱翡两人本系坐在一角轻声谈话，爱翡听她越谈越令人不耐，想略为提高声音这样喊一句，藉此阻止她，使她不要再往下说。不料汉密玲却不动声色，仍本其奸滑的态度说道：“孙钦露是我至敬极爱的意中人，你尽管提高声音，无论什么人听见，我都不怕！”

　　爱翡女士听她这样说，心里也觉得以汉密玲素来的行为，确有这样厚面皮的本领，她自己声明的话，确也一字不差！爱翡正在这样暗转念头，汉密玲却仍旧厚着面皮接下去说：“我老实告诉你罢，倘若不是为你起见，他已经和我订了婚了。”

　　爱翡女士至此不禁红晕双颊，怒斥她说：“这真是荒谬绝伦！”

　　汉密玲却将计就计回答道：“这真是荒谬绝伦！为什么呢？因为他并不是真正舍不得你；而在你的方面呢，我也不信你舍不得他。如果你真是舍不得他，请你明白告诉我……”她说到这里，正眼对爱翡面上望了一下，看见爱翡正在那里翘着她的嘴，便接下去说：“如果你真舍不得他，那末我们两人便是情敌，只有分头奋斗，看是谁胜；如果你并非真正舍不得他，你肯把他给还我吗？我是真正要他。你也要他吗？”

　　爱翡女士听到这里，已经气得娇喘急迫的说道：“我看你这个人一定发了痴，你的胡说实在令人发指！”她说的时候，张圆两个眼睛做出可怕的神气望着汉密玲，立起来就要走。

　　汉密玲还不肯休，一手拉住她。

　　【译余闲谈】

　　天下最可怕的是“厚面皮”，最少希望的也是“厚面皮”。昔人有所谓“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也是厚面皮之一种。我常以为任何机关的领袖，对于雇员或任何职员，以为不可用则索性请他“卷铺盖”，既以为可用，便应该加以礼貌，即偶有无心之过，亦应善言婉劝，以养成其自爱自重的潜意识，不应该任意乱骂或直斥，徒造成厚面皮的习惯。家长之于子弟则亦有然，好子弟素未多见家长之斥责，只须略有不愉之色，不悦之言，已经觉得心里难过；若做家长的专喜闹脾气，今天骂一顿，明天打一顿，使子弟把打骂视为“家常便饭”，面皮厚了，虽天天打而且骂，也还是无济于事！汉密玲也是厚面皮的“英雌”，所以爱翡自以为出以利害的应付，在她只有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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