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国女士与孙先生的婚姻(5)_邹韬奋

五

　　珠莲女士告爱翡女士勿轻视中国人，说中国人也有上流社会和下流社会的区别，与欧美各国一样：上等社会中国人之高尚聪慧与别国同。并且说孙钦露于她有特殊的恩惠，所以更宜领受她的特别优待。爱翡女士听她说得娓娓动听，也就渐渐的听得津津有味。

　　珠莲女士更进而说明孙钦露何以对她有过特殊的恩惠。据说她有一位叔祖曾到北京经营商业，被匪徒虏去，几遭不测，幸有一位中国朋友叫做孙章祚的极力营救，卒免于难。从此她家里的人对于这位孙章祚先生就感恩不忘，她也听了家人谈起，知道这件义气的事情。后来她在报纸上看见华盛顿中国公使馆里有一位秘书孙先生，是由中国来的，她又想起这件故事，便试往中国公使馆去询问，居然问到一位孙先生，晤谈之下，才知道他叫孙钦露，所谓孙章祚者就是他的祖父。珠莲把他祖父援救她叔叔的事情告诉一番，他却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是自从那个时候起，这位老小姐珠莲女士便认识了孙钦露，彼此成为朋友。

　　珠莲女士告诉爱翡，说她最初和孙钦露的交际，常请他到家里参加宴会等等，还不过存着“报答恩惠”的意思；后来因常聚谈，觉得他的为人高尚纯洁，性情和易，有种种令人敬重的地方，所以每次请到他，不像从前那样出于“义务”的意思，却是出于真心欢迎，巴不得他一定要到！

　　爱翡女士听了这一番话，还是默然。她心里还是怀着异族的成见，还是存着冷淡的态度。

　　珠莲女士发了这篇议论之后，把孙先生所送的花，支配在几个花瓶里面，还提议再到花园里去采取玫瑰花，爱翡随她同去。

　　两小时之后，爱翡女士满臂拥着许多新鲜娇艳的玫瑰花，回到华盛顿，依旧去尽她女教师的职务。她是在她表兄史诺家里担任教导两位外甥，前面已经说过。

　　珠莲女士在家里所开的花园会是在星期四，所以爱翡女士回到华盛顿的那一天是在星期五。到了星期六的早晨，爱翡女士忽然遇着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天早晨爱翡女士忽然接到一个男子送给她一盒鲜花，再细看盒里所附的名片，方知不是别人，正是在珠莲女士家中所遇见的孙钦露！当时她视孙钦露不过是一位偶然见过的寻常朋友，加以彼此种族不同，更觉淡然，所以收到这盒花的时候，心里似乎觉得孙钦露微嫌卤莽。不过他既经送了来，也就不好意思退还，顺便把所送的花插在她卧室中的花瓶里。

　　星期六往往是爱翡女士最忙的一天。那天她的表嫂史诺夫人总是上午出去购买东西，下午又要出去访问朋友，所以爱翡女士还要替她在家里照料一切，爱翡女士在上面所说的那个星期六，虽因孙钦露送她那般好的花，最初心里不免多一件心事，但是她自己那天很忙，转身也就把这件事忘却，不放在心里。

　　凑巧那一天有两位女朋友来访她。在常友，碰着忙的时候，她当然可以挡驾，怎奈那天来的却是爱翡女士极熟的朋友，阍人对她们说不在家，她们却已三步做两步的跑了进去，横冲直撞的奔上爱翡女士的房间来。那两位女宾不是别人，就是珠莲女士花园会里和爱翡女士同桌的女宾里面的两位。一位是露雪，她的父亲是大理院法官；随她来的还有一位是茉丽，她的父亲是上院议员，想读者都还记得。露雪女士的为人是最喜抉发人的秘密，口锋滑稽而锐利，她带了茉丽女士同来，已怀着一肚子的鬼胎！她们走进了房间，爱翡女士就说她非常之忙，不能抽身陪她们出去游玩。露雪说那不要紧，她们不过来访问访问，不是一定要一同出去游玩的，一面张嘴说话，一面却转着两颗好像探海灯的眼珠，往房间四面东张西望。既而她忽然呼着说道：

　　“爱翡！真的吗？”

　　“你不要大惊小怪！你倒底问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孙钦露真的送花给你吗？”

　　爱翡女士听了却大吃一惊：这个时候，孙钦露的名片不在花上，她们又何从知道？这种事情既被口锋滑稽而锐利的露雪女士打听到了，倒不免一番口舌。

　　【译余闲谈】

　　古人说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觉得旧式婚姻的大病，就是两方的“心”，尤其是女子的“心”，没有达到“心悦”的地步，硬被什么形式方面的“文定”“拜堂”“合卺”一类把戏，强成所谓“终身伴侣”，真是天地间一件很滑稽而惨酷的事情。我曾经一次听见一位女士在极熟的几位朋友谈座中说几句很好笑的话，她说现在中国内地还有许多把素不相识的人，一旦睡在一个床铺上去，从此便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真是“岂有此理”到了极步！我以为这种事所以成为“岂有此理”，就是因为男的娶了一个形式上的妻，未曾先获得女的“心”。

　　爱翡女士这个时候的心还不在孙钦露，所以她的态度淡然，是应该的事情。孙钦露如不能获得她的心，爱翡女士就是始终淡然，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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