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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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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督军道:“浑蛋!我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报上登着有,你不会瞧去。” 这马弁不大认识字,口里可不敢说,只得拿了报纸一直出去请教门房。问明了地点,就开了汽车,把周了菴接来。 周了菴心里明白,这是王润身给他说合的,早有成竹在胸。到了朱公馆,将名片送了进去。朱督军这才套了袜子,披了一件大褂,到客厅里相见。朱督军一见他,便问道:“你为什么不做官,要算命?” 周了菴知道朱督军的脾气,不必文绉绉的,因道:“回大帅的话,一个人岂有不愿做官之理,可是找不到门路,也没法子。” 朱督军坐下,周了菴还是站着。朱督军问道:“你是什么阶级?” 周了菴弯着腰低低地说道:“是个少将。” 朱督军道:“照说,你不配和我并坐并行,但是这会子我请你来算命,你是一个客。教书的是先生,算命的也是先生。既然是先生,就可以坐,你坐下吧。” 周了菴料定坐下没事,便拣了一张离得远一点儿放在边上的椅子,侧着身子坐下,朱督军问道:“你既然是个少将,比街上的瞎子算命,总好一点儿。你不用得查看,当面也能算吗?” 周了菴欠了一欠身子,站起来答应道:“一样能算。” 朱督军于是在身上拿出那张八字单交给周了菴,一面吩咐马弁拿了笔墨纸砚来,让周了菴当面写命。本来算八字,照葫芦画样,在星相行里,就不是难事。加上丽妃、小桃红这两张八字,是本店自造的东西,要他算,可说是物归原主,这要周了菴来办,当然文不加点,一算就是。不到十分钟,周了菴已经把八字大意,写在纸上。他那脸上,显出一种很惊讶的样子,突然站立起来,说道:“哎呀,这命太奇怪了。” 朱督军坐在一边,正用全副精神,注视在他身上,看他怎样摆布。现在见他惊讶起来,便问道:“怎么样?这命不好呢?还是太好呢?” 周了菴站了起来,望着朱督军道:“了菴算命以来也不知经过多少人,由坏运走到好运,大概都是慢慢变化而来的。这两张女坤造,却十分奇。” 朱督军道:“滚枣,那是什么东西?” 周了菴说了一句术语,以为文雅点,不料还得重新注解,遂道:“坤造就是女命。” 朱督军道:“这不结了,我不跟你学算命,你文绉绉地抖文做什么,说你的吧。” 周了菴道:“这两张女命,和别人不同。照目下而论,实在不大高明。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快要交好运。一交好运之后,就大富大贵。这还不算奇,最奇的这两张命交运也同在一个日子,以后的富贵,两人也就差不多。” 朱督军嘴上,本来养有小胡子,于是用手摸了一摸,对他微笑道:“你倒有三分本事。你若算得准,你就照直说。” 周了菴道:“过去的事,不必提吧。大帅要了菴说实话,了庵就从这两张命交运起说吧。” 朱将军又道:“将来的事,谁看得见?凭你怎样说,我也是不知道。唯有你把以前的事若说出来,说得对与不对,才知道你有没有本事。这张女命,现在和我可没什么关系。你别顾虑着什么,照直说是不要紧。” 周了菴心里,可是暗笑,以为他说这种话不啻自己先画下了供状,因笑道:“大帅既然这样吩咐,只好照直说了。这两位女士,命带桃花,在她十二三岁以前,不过很穷苦。由十三岁到现在,倒是有吃有穿,就是一层,很不能自由,照着八字上说,还应该离开父母。” 说到这里,又对朱督军望了一望,问道:“不知道这话有些对不对?” 朱督军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很对,你算命果然有点儿本事,不是瞎说的,你再往下说。” 周了菴道:“就在这个月内,这两人红鸾星照命,似乎喜音要动了。不过这两人的八字,不是那样正大,应该位居小星。” 朱督军听到这里,已撑不住吟吟地要发笑,因道:“这过去的事,算你碰上了,将来呢?” 周了菴知道把他扶上了。算命的规矩,最难就是走来三斧头。这三斧头总算砍过去了,现在不过是算那未来而不可知的事,这随便怎样瞎扯,也不要紧。于是把丽妃、小桃红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这种命几乎是古来少有,现在难寻。朱督军被他这一阵胡说,说得心花怒放,因笑道:“我对你实说了吧。这两个人,都是班子里的,我打算把她们全娶了来做姨太太,就是不知道她们命好不好?现在据你这样一算,大概配得上我,我这就要实行讨她们了。但是一层,不知她们的八字,和我的八字合不合?” 周了菴早也顾虑到了这一层,事先曾把朱督军的八字,探问到手,算了一算,那丽妃、小桃红的两张命,都设法和他避免冲克。这时朱督军问起来,周了菴便道:“那是要紧的,请问大帅的贵造。” 朱督军道:“你这话,我明白了,是问我的八字。我今年五十一岁,是八月十五的生日,其实是八月十四晚上出世的。因为落地的时候,就是驴子叫的时候,那是丑时,要算十五的日子。乡下是没有钟,没有表的,没法儿定时辰,所以只好猜上一点儿。我们乡下人,是经验多。大概驴子叫,就是丑时,你看这准不准?” 周了菴预先算的,就是丑时,现在当然不能更改,于是将计就计,说道:“这很对,若在冬天晚上,驴子是子时叫,秋天呢,是丑时叫,八月十五,是正中的秋天,那越发准了。” 朱督军道:“这事书上也载得有吗?” 周了菴道:“载得有!而且载得极明白。” 朱督军哈哈大笑道:“这样说来,可见不读书的人,一样可以知道书上的事。成器的人自然成器,不在乎读书不读书。你瞧我没有读过书,怎样也做到了督军。” 说毕,又鼓掌哈哈大笑。周了菴趁了这个机会,索性对朱督军恭维一阵,恭维得朱督军心痒难搔,马上就叫人开了一张五百元的支票,交给他了。周了菴本来就为的是钱,岂有见钱不要之理?不过在朱督军面前,不能表示十分爱钱,总要换出很正当的态度来,因此双手捧着支票,站了起来,鞠躬笑道:“这一点儿小事,当然要替大帅效劳,怎样还能领酬?” 朱督军道:“为公事我可以让你效劳,为我讨姨太太,可不能让你效劳。再说你干的是这个,你就靠这个拿钱。像我这样的主顾,你能遇到几个?要是我这样的主顾,都不给钱,你还做什么生意呢?你收下吧,就不要客气了。” 周了菴见朱督军说得这样干脆,再要推辞,恐怕就大拂他的意思,只得鞠了一个躬,将支票揣在身上,定了一定神,然后微笑道:“了菴对于星相这层,本来是随便研究的,最有点儿心得,却是卜卦,什么时候大帅有工夫,了菴和大帅占一卦,问一问吉,大帅以为如何?” 朱督军笑道:“你问什么时候有工夫吗?我是天天有工夫,时时刻刻有工夫。” 了菴道:“那么,今天我就可以带了东西来,给大帅占一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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