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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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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润身道:“你哪里知道,这黄师长正和几个同事,在抢一个渔阳镇守使,谁有好意奉上,谁才能得着,礼送不成,他怎样不着急呢?” 周了菴道:“什么礼不能送,他却要送老朱两个姨太太?照我说,干脆送老朱两万块钱,那不好些吗?” 王润身道:“老朱有的是钱,一万两万算什么,不够他一条牌九,唯有送他两个美人儿,时时刻刻可以让老朱心里乐。老朱看到两个美人儿,就如看到黄师长一般,自然要给黄师长的好差事了。” 周了菴道:“原来如此,那黄师长又有什么法子转圜呢?” 王润身道:“唯其如此,所以我来找你了。黄师长曾私下对我说,哪里有星相大家没有,若是有那可以共心腹的,可以出些私金,请人把丽妃和小桃红的八字,都改一改,改得大富大贵。相夫相子,无论叫谁去算她的命,她的命都不错,那么,老朱非讨不可。黄师长的镇守使,也就到手了。” 周了菴道:“这个很容易办,你就把那两人的八字开来,让我先算一算,然后改过来。” 王润身道:“你真不怕多事,改什么?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十七岁,一个是十八岁,你就挑那好月好日好时,给下凑上,那就得了。” 周了菴笑道:“那更容易了。” 这句话说出口,有些后悔,又改过来道:“凑是容易凑,不过既然办起来,总要办到一点儿痕迹没有才对。所以我要仔仔细细推算一番,我也不想要多少钱,只要黄师长给我一个上中等的差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润身道:“他们反正也要用人,这一定可以办到的。” 王润身一想,既要钱,又想要官,这人的条件,未免过苛。但是事在求人,也不妨先答应了再说,因笑道:“你老兄能帮他的忙,他焉有不举着两手来欢迎之理。不过他一个镇守使的局面,怎样好敷衍你老哥哩?” 周了菴道:“不要紧,只要他有什么事和中央接洽,多派我做两回代表,我就满意了。做代表,我还有三不要,不要薪水,不要办公费,不要车马费。我想黄师长真要做了镇守使,这样一个便宜代表,总乐得雇用。” 王润身道:“那一定可以的,你先把那八字排好了再说吧。” 周了菴反正是做生意,这样的好事,送上门来交易,岂有拒绝之理。于是费了一昼夜之力,把丽妃和小桃红的八字,仔仔细细,拼凑了一番。算好之后,亲自到王润身家里去,告诉了一番。王润身开了这两张草八字,就去见朱将军。原来朱将军为了军饷事,正跑到北京来索款,现在住在公馆里,每日无事,只是打牌叫条子寻乐儿。一个礼拜下来,遇事都玩腻了,要想个新鲜的玩意儿,一时又想不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王润身拿两张八字,前来求见。 原来这朱督军生性很奇,对于什么参加政治正式活动的人,他非十分不得已,决不愿相见。若是吃喝嫖赌抽大烟的朋友,他是不问大小,一律招待。守卫的兵士,没有不知道他大帅爱见什么客的,所以王润身这种人,走了过去,身上还带着一阵粉香,一定是大帅爱见的人,丝毫不用得拦阻。王润身走到上房,只见门帘外两个卫兵,倒背着两支枪,两个指头各拿了半截烟卷头,用手掌罩住,偷着在那里抽。看人来,赶快将烟取下,藏到背后去。王润身一看这样子,料定朱督军就在屋子里睡上午觉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问卫兵道:“督军在屋子里睡觉吗?” 卫兵点了一点头,王润身不敢进去,抽身向外走。刚下了一层台阶,只见朱督军在帘子里嚷道:“是谁?为什么走到门口又走了?” 王润身听说,回转身来,站在院子里取下帽子,对上房就是一鞠躬,口里说道:“是王润身,来见大帅的。” 朱督军道:“你这小子,总干不出好的来。来了之后,又这样做贼似的偷走干什么?” 在这骂人声中,王润身掀着门帘进去,只见屋子中间,放了一张藤制的杨妃榻,旁边大理石桌子上,放着一大玻璃缸水果,又是一个大西瓜,屋梁上的电扇,正在呼噜呼噜,使劲儿地转着。朱督军脱了一个赤膊,现出浑身黑肉胖子。胸面前两只大乳,两只橡皮袋似的,向下垂着。两乳中间,有一撮黑毛,由上而下,一直达到他铜子儿大的肚脐眼边。裤带子扎着裤腰卷成油炸麻花似的,脱落到肚脐以下。把那个又肥又大的肚子,堆油也似的挺着。他那裤脚又大,向上一拉,一直拉到腿缝边。他伸着两条长满了黑毛的大腿,挺直地伸着。王润身一进门,看见朱督军赤条条地躺着,倒吓了一大跳。站着愣住了,进又不是,退又不是。朱督军也不起身,将手招了一招,说道:“过来坐下,你有什么话说。” 王润身这才看见他身后,还站了两个护兵,只下面穿的是灰布裤子,上面还罩的是汗衫,这就料到并没有姨太太在此,可以随便进来的,因道:“不是别的什么事,那两张八字,让润身设法弄来了。” 朱督军一头坐了起来,问道:“这个很不容易,你是哪里弄来的?” 王润身笑道:“润身想了许多的法子,才把它弄到手。” 朱督军顺手在玻璃缸里拿了一个蜜桃,拿过来就用嘴咬了一口,然后手里拿着半边蜜桃,指着王润身道:“你说了这话,又想在我前面邀功,是也不是?” 王润身听了这话,呆立着先看了一看朱督军的颜色,看他究竟是怒,还究竟是喜。见他拿了一个桃子,大啃特啃,一刻儿工夫,剩了一个小桃核,就把它扔在痰盂子里。接上又拿了一个蜜桃,唰唰唰,牙齿啃了直响。王润身看他这样子,知道不会发气,便笑道:“督军哪里知道,窑……” 说到一个“窑”字,心想且慢,这两个窑姐儿,这马上就有做督军太太的希望,我若指明了骂她,未免指着和尚骂秃驴,就改口道:“要这些小姐们说多大年纪,那是不容易的。别说日子和时辰,连年月她也不会说句实话的。润身花了好些个运动费,运动了他们里里外外的用人,又等了一个星期的工夫,这才把它弄到手。” 说时,把自己开的那张八字草稿,恭恭敬敬双手送到朱督军面前。朱督军接了一看,写着哪年哪月哪日顺生,是好是歹,自己也是不知道。因道:“你拿了这个给我,那有什么用,我又不会算命。你办事究竟办得不周到,为什么不先拿去算一算呢?” 王润身微微鞠了一躬,笑道:“这是大帅的喜事,润身怎敢造次?” 朱督军回头便对身后站的两个马弁说道:“这附近有会算命的没有?给我快找一个来,算上一算。” 马弁还没有说话,王润身连忙说道:“这要用高等的星相家,才没有错,岂可让街上的瞎子胡算。” 朱督军道:“哪儿有会算命的,给我介绍一个。” 王润身道:“对于这一界,润身向来隔膜,并不知道谁好谁歹。不过这几天在报上看见,有一个周将军卖卦,外带看相算命,我想他既然是体面人,算得总不至于错,不如找他来看看。” 朱督军道:“有这么样一个人吗?” 王润身道:“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不信,找报来瞧一瞧,就明白了。” 朱督军哪知就里,吩咐马弁将报纸拿来,果然有这样一段广告。朱督军道:“既然真有这样一个人,倒可以请来谈谈。” 便对马弁道:“把汽车去接了他来吧。” 马弁道:“但不知住在什么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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