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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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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大纛高张公团请愿 重金广集寿典投资 却说仇世雄走进屋子去,这些下人,忽然看见督理来了,躲既没法子躲,桌上的牌,又收不起来,都吓得面无人色。仇世雄却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对大家说道:“你们不要怕,只要平平稳稳地,在家里耍小钱,不闹出什么乱子来,那我也不管你们。不过刚才你们闹什么雀食饼,胡闹一阵子,却是不对。这雀食饼的规矩,是要和清一色,才可以的,而且也只许一回,不许两回,刚才我听你们说,有埋怨我发明这事的。你们哪里知道,老早就有这个规矩,不过他们都忘了,就是我还记得。” 那些听差、护兵,只好听着他说,哪里还敢说什么。仇世雄道:“我这样一说,你们都明白了没有?” 有两个护兵,死命地挣扎着,哼出三个字来,乃是“明白了”。仇世雄道:“以后你们在外面耍钱,不闹这个雀食饼也好,就是要闹,不许说是我发明的,要让你们这样一说,我倒成了赵匡胤的赌,只许赢不许输啦。” 大家唯唯称“是”,仇世雄也不便在这里久留,转身自去了。可是仇世雄这一番叮嘱,不但不生效力,这些下人,越发知道他是赵匡胤的赌法,一传说开去,闹成了一个很大的笑话。别人听了也罢,唯有这两湖的人听了,心里不大受用,以为我们省里的最高长官,却是这样一个角色,哪里还有政治清明之望?恰好他们省里有几位下野的长官,主张军民分治,便鼓动旅京同乡,要民选省长。仇督理以后专理军事,将省长一席让出来。在这个时候,各省自治运动,很是发达,东一组,西一组,今日请愿,明日开会,弄得很热闹。他们这一组,会址设在长江会馆,为首的人,是姜公望,嘴也会说,腿也会跪,倒是一般奔走民治者所崇拜。 当仇世雄在京的时候,他们曾屡次开会,都由政府命地方当局,加意监督,没让他们闹什么玩意儿。后来仇世雄走了,政府也就不管这些闲事,由他们去闹,况且这时候民治运动,有风起云涌之势,要管也来不及,乐得装些模糊,也落个不阻碍民治的好名。姜公望把这一层看透了,便约了代表高弥坚、严益壮、厉民行三位商量一番,决定定期开同乡紧急大会,商议一切。姜公望住在长江会馆的西厅,他们几个代表会议的地点,就在这里。 姜公望对高、严、厉三位代表道:“关起门来,我们都是自己人,有话自然不妨公开地说,我们虽然是为本省人争口气,其实我们一半也是替王平老帮忙。无论就公私哪一方面论,省长是非给王平老不可的。照公说,他实在是一个人才,其他竞争省长的人,哪个比得上。照私说,平老对于我们,实在客气。将来回省去了,我们一定可以合作。现在各方面,看见我们办得有声有色,怕我们成功,都成了一个破坏的心事。” 严益壮将右手捏着一个拳头,在左手巴掌心里一拍,说道:“这一班东西,就是我们三楚的蟊贼,要民治发展,非先剪除这班民贼不可。” 高弥坚摸着两撇胡子,笑了一笑,说道:“我看不然,这个时候,我们只可以和他敷衍,不可和他决裂。你想我们大家高唱救省的时候,要同心同力打倒民治的障碍,才是正理。如今刚刚动手,就内讧起来,一则叫对手方好笑,二则政府说我们等于儿戏,也要看不起。” 姜公望道:“这话对了,我们万万不可自己打起吵子来。一打起吵子,我们就得分一半工夫对内,怎么好办事呢?” 高弥坚道:“我们且不要发空论,先看一看是哪些人捣乱得厉害,我们就好见机行事,不要让他闹出大乱子来。” 姜公望道:“现在我们的劲敌,共是两组,一组是卫大道部下的,一组是陆干臣部下的。卫大道这一组,闹得尤其是厉害。听说替他去请愿的,每人都有些车马费,而且遇到开会之先,照例贴一桌午饭。我们只是用几句漂亮话鼓动人家,那怎样维持得久?依我的意思,我们也要改变方针才好。” 厉民行道:“公望兄这句话,是先得我心,我早就有这意思,不过说出来,怕引起各方的误会,所以容忍没说。现在已经有人行之于先,我们为正当防卫起见,不能不办起来。我看就公推公望兄去见平老,征求他的同意,我想平老素性慷慨,决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高弥坚道:“果然要这样办,成大事者不惜小费。我们现在弄得这样轰轰烈烈的,若就为省几个车马费,把事弄糟,那太不合算。” 姜公望道:“见平老我是可以去,不过我一个人去有些不便,最好三位和兄弟一路去,也见得事是公开的。” 严益壮道:“笑话了,难道我们还能说公望兄是秘密接洽吗?况且事实上,公望也就是我们的总代表,有公望兄出来,总可以代表我们。” 姜公望兄道:“不是那样说,我们大家去见平老,也显得这事比较重要,并不是我们自己有什么相信不过。再说平老为人,最爱的是一个面子,我一个人去,事情仿佛是私人接洽。若有四个代表去,是一种请求的意味,他就出几个钱,光明正大,也痛快得多了。” 大家听他说要这样才合王平老的脾胃,大家原是替王平老办事,哪有不望他高兴之理?当时大家议定,就照着姜公望的话,一路去见王平老。 这王平老是个一老官僚,做过许多次特任职。他单名一个坦字,号平山。他的旅京同乡,对他分三层称呼。资格最浅的,或者从来和他没有见过面的,都称他为王总长。在同乡会开会,到过会见过王坦的,知道他是同乡会的会长,就叫他会长。去了官职,叙起乡谊,似乎亲热一些了。再进一层,就是在京的京官,为他长了两撇胡子,既不便称他以先的官衔,又不能不尊重一点儿,所以把他的号缩去一个字称为平老。 在北京城里,人要称到什么老,那是了不得的事。王坦仅仅一个总长,自然谈不到此。不过这一个王平老,是有限制的,只是北京同乡适用。这也是各省旅京人士,一种妙不可言的成例,考是无考证的。这些当代表的人,他可以代表旅京同乡对内外说话。在会馆里开起会来,也像参、众两院的议员一样,地位非常高的。地位既高,就不能随着普通的人称王坦为总长或者会长,因此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取得最优等的资格,称王坦为王平老。而且说到“王平老”三个字,都是摇头摆脑,津津有味的。 这天四位代表在会馆开了四头会议已毕,就坐了四辆包钟点的人力车,一直到高升胡同王宅来求见。那王宅门房认得是四位代表,连忙迎上前来向内客厅里引,说道:“刚才总长还吩咐打电话请姜先生呢,来得正好,大概总长有要紧的话说呢。” 他们四人在内客厅坐着等候,门房就到上房去通禀,不多大一会儿,王坦手上捧一管水烟袋,由玻璃屏风后转了出来。四人一见,连忙一齐站起。王坦笑道:“请坐请坐,诸位今天是怎样的忙法?” 姜公望道:“这两天倒是清闲一点儿,不过从此以后,怕要忙了。” 说毕,四个人陆陆续续坐下了。大家都侧着身子,脸向着王坦。王坦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抽了两袋水烟,将烟袋放在桌上,然后在衫袖笼里抽出一方叠着的手绢,捂住嘴咳了两声,这才问道:“今天有什么消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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