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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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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弁答应出去了。这些唱戏的,听说仇督理有赏钱,料想也不会少,听着无不高兴。到了次日大家衣冠齐整,便到仇督理家里领赏。仇世雄昨天说了,反正赔不了车钱,那就暗示花钱不多,以为他们必不肯来。不料他们误会了此意,竟当着是一笔大财喜,纷纷前来。事到其间,面子关系,也没法维持。好在自己雀食饼那一牌三翻,冤枉挣了一万多块钱,在那个数目里提出几分之几来做赏钱,那也就尽够了,而且自己还有一样东西,可以代替赏银,自己也就费不了多少钱,因此也就大步走到客厅里来和这些戏子相见。这些戏子,虽然并不是分组谒见,无形之中,也就分了一个阶级,名角儿站在客厅里,配角儿就退后一层。至于另碎跑龙套之类,就不觉站在院子外去。 仇世雄一出来,当名角儿的他还知道鞠躬,其余的人,手忙脚乱,却不知道怎样是好。也有请安的,也有作揖的,也有跪了下去的,乌七八糟,乱了一阵子。仇世雄笑道:“这次堂会,你们唱得很卖力,我觉得很不错。不过这次堂会,是大家送我的,并不是我自己做主人。今天叫你们,不过我有点儿小意思,让你们弄俩散钱,多买两包茶叶喝。” 大家站在两边,静悄悄地听仇世雄说,也没有哪个作声。仇世雄口里衔着雪茄,背着两只手,立在中间。两只足尖并立着,身子一颠一颠地,对大家望着。先在左边,一个一个由上望下去。后在右边,一个一个由下看上来。凡是在前面的人,似乎都被他打量了一番。大家心里都很怀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仇世雄把各人看了一遍,然后便说道:“我看你们,十有九停,都是抽鸦片烟的。你们直说,谁抽烟,谁不抽烟。” 这一个问题说出来,实在令人有些难于奉答。要说照实说出来吧?怕他要罚抽烟的。不过大家都知道的,仇世雄也是一根老枪,每日非来几口,不能办事。若说他自己抽烟,反要罚别人抽烟,没有这种道理。也许他问出这句话来,却是好意。若说不直说吧?设若他要检验起来,抽烟与说谎,要二罪俱发。因此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仇世雄见他们都不肯作声,也知道他们的心理,便道:“你们尽管直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我不瞒你们说,我就爱玩两口,你们也许早已知道。你想,我自己也抽烟,能把你们怎样吗?不过有一层,你们不会抽烟的,也不要冒充,我生平就最不喜欢撒谎的朋友。” 仇世雄说了这一遍,大家仍是默然没有人作声。仇世雄笑道:“有了,我有办法了。你们抽烟的,现在都站在右边,不抽烟的,都站在左边。大家老老实实地分开来站着,我自然就给你们的赏号了。” 大家不知道是吉是凶,按照他的话,分两边站着。仇世雄笑嘻嘻地对马弁说道:“你把我预备的那些东西拿出来。” 马弁答应一声“是”,一会儿工夫,抬出几筐子东西来。筐子上面,原覆着一方白布,把白布一掀,里面却是挺大的一个西瓜似的烟土。这一下子,把那些抽烟的,直望得垂涎三尺,谁也不料仇世雄会抬出这种东西来。仇世雄就吩咐几个听差,拿了刀子来,将烟土切开,无论是谁,只要是站在抽烟这一边的,每人都给他烟土二斤。抽烟的人,你给他别的什么,那也罢了。你给他这上等烟土,真是天高地厚之恩,乐得大家眉飞色舞。至于这些不抽烟的人,仇世雄就吩咐听差,每人给他五十元钞票。好在这些戏子,十有七八都是领烟土的,仇世雄所花的现钱,那也有限。大家领赏,分班地和仇世雄道了谢,各自出去。仇世雄笑道:“今天这一班烟鬼,可真乐坏了。” 回头一问听差道:“咱们带来的烟土,现在还有多少?” 听差道:“大概还有个二三千两。” 仇世雄道:“你去告诉那代卖的魏先生,得价就卖了吧,咱们该打算出京了。” 听差答应了几个“是”。 仇世雄觉得今天这事办得很是豪爽,自己非常痛快,背着两只手,只管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天色晚了,自己乘着朦胧的月色,在前后院子里散步。信脚走到后面套院里去,只见靠着马棚那一带的下房,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自己心里一动,这地方很偏僻,哪来的许多人?便听见里面噼一声,啪一声,原来正在打牌。他一时高兴,就要上前看看是些什么人赌钱,便走到屋子外面,在一个纸窟窿里,向屋子里张望。这里原是马夫住的屋子,所以里面也有电灯。电灯下面,有四个人在那里打牌。四个人以外,也有四五个人站在那里看。大家带说笑,带赌钱,好不热闹。最可怪的,就是大家嚷着红中、白板以外,有什么小雀儿,有什么大饼。不多大一会儿,大家狂笑起来。打牌的和身后看牌的,都嚷着道:“雀食饼了。” 仇世雄这才明白,雀食饼这件事,他们也学会了。刚才所说小雀儿和大饼,就是指着一索和一筒呢。但是那人和了之后,一算和数,并不大,不过是平常的程度。仇世雄一想,这又奇怪了。他们的雀食饼,当然学的是我的。不能在我发明这件事以外,还有个什么雀食饼。怎么他们的雀食饼,并不是和大牌呢?自己站在窗户外纳闷,又看了一牌。到了第三牌结束的时候,里面的人,一阵喧哗,又嚷起雀食饼来,就有人说道:“咱们督理,真是害死人,好好地闹出一个什么雀食饼来?你瞧,今天晚上,这个和雀食饼,那个和雀食饼,把我几个钱全食去了。” 就有人笑道:“人家会雀食饼,你不会雀食饼吗?这是大家一样的事,怎么你一个人吃亏呢?” 那人道:“你不知道,我的记心最坏,总不记得一对一索,能和一筒,所以老占不着这便宜。我要是个阔人,我得问问咱们督理,凭什么一索能和一筒,又叫什么雀食饼?” 仇世雄听了这话,觉得他们误会太深,实在忍耐不住了,要对他们说个清楚明白。这样一转念头,掉转身,一脚便跨进屋去。大家听到脚步声,一回头,见是督理来了。事出意外,都吓得魂不附体,要知这事怎样了结,下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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