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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黄楚江道:“没有什么约会,他的事我还有不知道的吗?不信,他一会儿就来的。”

  关伟业见他说得这样肯定,也就信以为真。不到二十分钟,来了电话。听差报告,说是龙宅有电话来,说是总裁有事,已经搭了八点钟的晚车,上天津去了,请告诉关督办,谢谢,不能来了。

  这电话一说,黄楚江有些不自在,而关伟业格外有些不自在起来了。里里外外,忙了四五天,只想请龙际云来一趟,不料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轻轻悄悄上天津去了。花了好几十块钱,请这些不相干的人,到家里来大嚼一顿,这算什么意思。这样一想,便溜到上房去,叫着听差来,说道:“预备的大烟,不必摆出来了。你还得去告诉厨子,那烤猪烤鸭,都可留着家里吃,只要把菜搬出来就行了。其余没有办的东西,都不必办,把酒吃完就算了。”

  听差也知道老爷这席酒,是为请龙总裁的,龙总裁不来,连听差也觉得扫兴。原来关伟业招呼了车饭钱照优发给,听差就做主对那些车夫先行预告了,说是得四吊的有六吊得十吊的有十四吊,先鼓吹了一顿。这时,那些车夫要起车饭钱来,关家的听差只照常例给他。

  那些车夫不信,说这一定是听差将款子中饱了,一定不依,就在大门口吵将起来。听差说这是我们老爷说的,我不能多给。那些车夫听说是老爷吩咐的,就要和听差一路到客厅里去见关伟业。听差说没有这样的规矩,我带你们去见了我们老爷,我这饭碗,还要不要?有两个汽车夫,便对几个包车夫一丢眼色,说道:“反正我们在这里说话,里头听不见,知道这里面弄了什么鬼?”

  那几个包车夫于是就嚷起来道:“说了给我们六吊钱,又给我们四吊。这拿去买什么,也不够吃的,我们饿死了,可饿死了。”

  这话一句高似一句,客厅里果然听见了。关伟业正是心里不高兴,便按了铃将听差叫进来,劈头劈脑,一顿大骂。听差两头受气,也忍不住了,便道:“他们吵着要车饭钱呢。”

  关伟业道:“他们要钱,你给他不就算了吗?”

  听差道:“原来不是老爷吩咐车饭钱,多给几吊吗?我就对他们说了。后来龙总裁没来,咱们这里,遇事都省一点儿,所以车饭钱又照规矩给了他们,他们就不依了。”

  关伟业道:“胡说!你当听差当转去了。我告诉了你,叫你少给车饭钱吗?”

  听差也是痰迷了心窍,一时撑不住气,便道:“督办不是告诉我,龙总裁没来,把酒吃完,就算了吗?”

  关伟业道:“浑蛋,我要打你这东西一顿,你当着客,说出这些混账话。”

  听差一边走出去,一边隔着帘子骂道:“打?打给多少钱?我拼了不干这个,我就不怕你。你因为要请姓龙的请不到,把烤猪烤鸭,都留着家里吃,我好心给你省钱,你倒怪我。”

  他一边骂,一边走远了。这一下,真把关伟业气得发昏。好在他有两个听差,另一个听差出去,依旧把车饭钱从优发给,才算了事。关伟业打算留起来的烤猪烤鸭,不便留了,也只好依旧端出来吃。那些客听了听差的话,自然也大为扫兴。但是关伟业是个做政客的人,讲究的是面子,哪里肯让客看出破绽来?因此索性表示客气一点儿,开了一瓶白兰地。酒吃完之后,又留住大家抽鸦片烟。这些客见他殷勤招待,也就把刚才一幕喜剧忘去。

  这里面第一要算甘维朴最合算,因为他对外洋来的食品,虽一律拒绝,外洋传来的鸦片烟,倒是中年就上瘾,这样东西,如吃的饭一般,不会厌腻的,甘维朴于此,正是老而弥笃。不过以土价日昂,自己是个抱节俭主义的,不能尽量抽。只好算是抽一半,抗一半的瘾。这里关伟业一说请抽烟,甘维朴马上笑道:“怎么着,老弟台家里,还预备有这种东西吗?”

  关伟业一想,大概这件事,在老顽固面前,又说不过去,便道:“无非弄一点儿膏子玩玩。”

  甘维朴笑道:“这种东西,叫芙蓉膏,又叫福寿膏,其实我以为这名字还不能恰合,最好是叫疗愁药,或者叫忘愁液。我想在陶渊明时代,若是有大烟,靖节先生一定也会丢了酒杯,来扶烟枪。因为当隐士的人,是闭门高卧的,这大烟恰好让人躺在床上抽,不是足为高卧之资吗?我看得天下事,已无可为了。终日在家中看书而外,就是借这烟一解胸中之闷。”

  关伟业一听他的话,原来也是一根老枪,倒是小看了他,便问道:“维老有点儿瘾吗?”

  甘维朴道:“不算瘾,一次只要七八口而已。”

  这时,客分两班坐着,一班坐在外面客厅里,一班坐在客厅隔壁的客房里。铜床上面,摆着烟盘烟家具。烟灯点了,烟膏也盛着好几合,放在烟盘里。关伟业笑道:“哪位先玩两口。”

  甘维朴道:“我就喜欢闻这东西一股子香味,我来烧两口,哪位尝尝。”

  戴鲁恩道:“就是维老自己先玩吧,我来躺一躺灯。”

  于是这两位老者,对面对在烟家具两边睡下。甘维朴将烟签子伸到烟合子里去搅了一搅,挑来闻了一闻,摆着头道:“这是好云土熬的,气味很好。”

  于是吞云吐雾,就大吸起来。关伟业抽着烟卷,坐在一边,倒像是有些发愁似的。人睡在烟床上,是容易想起心事的。甘维朴看见关伟业这种样子,心想,不要是他为了没请到龙际云,心里不自在吧?现在外面风传,未来交通总长一席,已内定了龙际云,他那样托我转请他,未必是为着什么以文会友,不过要接近接近未来的上司罢了。不然,为什么今天在席上,对于作诗论文,一字也没提到呢?若是他的意思,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们今天扰他一顿,未免有些不过意,于是便问关伟业道:“今天上午我还接着际老一张回字,说是此会准到,不知道有了什么事,又爽了约。我料他一两天内,就要回京来的。那时,或者……”

  说到“或者”两个字,已经将烟枪含到嘴里,呼噜呼噜吸起烟来。那一句要说的话,就被这一筒烟打断回去,过了好几分钟,还没有下文。关伟业会意,便道:“我倒很想和际老叙叙。要不然,定一个日子,再来奉邀一次。”

  甘维朴道:“那很好,我可以把他一定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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