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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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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维朴道:“到的,到的,这种宴会不赴,要赴什么宴会?但不知其余还约了一些什么人?” 关伟业就把戴鲁恩、林翰林、龙际云,数了一遍。甘维朴道:“所请倒也是吾道中人,不过际云正忙着要上台,他有这样的闲工夫吗?” 关伟业道:“依说,这也并不算闲事,我想有维老在座,对他说明,他不好意思不到。” 甘维朴道:“既然这样,我就写一个小字条给他,约他到会吧。” 关伟业道:“倒不必写信,我看打一个电话给他就行了。” 甘维朴道:“舍下没有设电话,一来这种机巧东西,有伤天地之和。二来,我也没有了不得的事,可以不必装设,所以电灯、电话、自来水,舍下都用不着它。譬如从前北京城里没有这样东西,我们怎样也住得很舒服哩?” 关伟业听了他这话,真是闻所未闻。照理,本来可以驳他几句,但是自己既为求人而来,当然要顺着人家的主张说话,便道:“我就常说,洋人来而教国以利,机器兴而教民以懒。” 甘维朴听了这话,闭着眼睛,摸着胡子,点着头,默了一会儿神,于是摇着头道:“启予者子也。老弟台此言,真先得我心矣。” 关伟业道:“要论起文章道德,实在不懂,这两句话,倒是我向来所要说的。不过不在同道者的面前,我是不发表的罢了。若是我们能常常叙会,大家痛痛快快地谈一谈,比什么事还有趣,维老以为如何?” 甘维朴道:“对了,后天我一定是要叨扰的。” 关伟业道:“固然我希望维老到,就是其他所约的各位,我也一样地望他们到。这其中,别人都罢了,就是怕龙际老不能到。论起来少一位客呢,倒不算什么,只是很扫兴的。” 甘维朴道:“老兄既然这样有兴致,我一定要把际云约到。” 关伟业听了,连忙拱了一拱手道:“这就完全拜托维老了。唯其如此,所以我第一个就是来奉约维老。我在家里就这样想着,这话一和维老提起,维老必十二分赞成。现在一说,维老果然同意,可信我的眼光不错了。” 甘维朴点头微笑道:“这就是所谓物以类聚了。” 甘维朴自负是独清独醒一流,向来是和少壮人物谈不拢的。现在关伟业说话,跟着他转,他是非常的高兴,所以很赞成关伟业的行动。关伟业见事情已办得有希望了,不要老是奉托,转托多了,人家是要疑心的。于是起身告辞,又去拜访戴鲁恩。戴鲁恩和甘维朴虽是一路的角色,但是自己个人物质上的需要,那是很愿意讲究的。因此这两位老头子,也各有批评。戴鲁恩说甘维朴一切依照旧日的陈设,未免俭则伤廉。《乡党》一章,门弟记孔子的起居饮食很详。他老人家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吗?像维老那样办,和王荆公学古差不多,有些不近人情。 至于甘维朴呢,他说:“凡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所以士志于道,不能恶衣恶食。像鲁老那种样子,恐怕放辟邪侈,无所不为。” 戴鲁恩听了这话,也曾心里不受用,因此他和林翰林这些人载酒听歌,总要拉了甘维朴在一处。第一、二次,甘维朴是不愿意。后来去得惯了,只要有人做东,他也是到。他又有他的说法,说是天下事已不可为,我们得乐且乐。除了几个老友,也没有余子可以共话,何必拒人太甚呢?因此一班遗老,都把他看破了,就绰号他叫不可为。关伟业并不是他们一路的人物,哪里知道他们的内幕。这日来拜会戴鲁恩,料想他家一定也是很简陋的,不料到了门口,只是很大的朱漆门楼。 门楼上钉了一块黑牌,写着绿字,名曰晚晴园,门里一带树木扶疏。这时正是初冬之际,廊外铺子一片的黄叶。假山石上,垂着零零落落的枯藤,在风前摇曳。景象虽很萧疏,却自有一片清逸之气。听差引了他到客厅里坐,向阳一带玻璃门,里面梅花、晚菊、香橼各种盆景,分布四周,走进来就是一阵清香。他这才知道此老和甘维朴为人,是有些不相同的了。一会儿戴鲁恩走出来见客,穿着枣红缎子灰鼠皮袍,套着玄缎团龙马褂。马褂里系着一根腰带,将挂的眼镜盒露在外面。头上戴一顶瓜皮帽,迎面绽了一个珠子。 关伟业想着,这是几十年前最漂亮的装束,这老头儿怎么会弄成这一个样儿?成了一个老妖怪了。戴鲁恩拱一拱手道:“难得光临,请坐请坐。” 关伟业道:“久就想来奉看,总不得闲。近来打算摆脱一些无味的应酬,多在老前辈面前领教。” 戴鲁恩道:“昨天还接到一封尊柬,关先生何以这样客气?” 关伟业又将对甘维朴说的话,说了一遍。戴鲁恩道:“这倒很有趣。本来我们几个老朋友,到了冬天,有个消寒会。今年人事有些变动,还没有开始。关先生喜欢谈谈,不妨也加入。” 关伟业道:“一定加入的,就是由舍下这一会算起,也不妨。” 戴鲁恩道:“请的那些客,恐怕不能一致吧?别人不说,单以里面际老而论,他就快要上政治舞台了,还能和我们这班闲人在一处混吗?” 关伟业道:“龙际老在天津的时候,就常常参与这些诗酒之会的。” 戴鲁恩道:“彼一时,此一时,哪里能那样说呢。” 关伟业道:“那么,舍下之约,际老恐怕也未必到?伟业想转托鲁老电约一下,可以吗?” 戴鲁恩碍着面子,也就答应了。这时,关伟业有几分放心,仗着二老的面子,料龙际云无法推诿,很高兴地回去预备一切。 到了第三日,关伟业定了一桌烧烤全席,又预备下极好的鸦片烟,让客来消遣。到了晚上八点钟,客陆续地来到。这里面有两位客,和龙际云是特别接近的,一个是黄楚江,一个是范同风,本来也是政客一流,很闲散的。因为龙际云有些事情由他两人接洽,于是他两人,就被一般人所注意,花天酒地,应接不暇。此外还有李逢吉、何銮保、曹伯仁三位,都是唐雁老的亲信。因为雁老组阁的呼声,传之已久,关伟业对于他手下的人,始终取联络主义。人家因为他是一个督办,也乐于和他往返。因此多数人都成了朋友,今天这三位,主人翁是挑了头儿尖儿地请了。客人都到了,唯有龙际云不见来,关伟业道:“际老怎样不来,又有什么公干耽搁了吗?” 甘维朴道:“总会来的,我已约好了。” 黄楚江道:“方才我还和际老在一处下了一盘棋,他没有什么事,一会儿一定来的。” 关伟业道:“际老今天晚上没有什么约会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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