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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唐雁老道:“譬方说吧,北京最有钱,而且最安稳的地方,要算东交民巷,何以外国人不讲究风水,他们也一点儿不出事故?”

  诸葛慧道:“这是他们碰得好,碰在龙眠地上了。从来地理家就说,水就是财。内城的水,是走御河桥出去的,恰好经过使馆界的中心点,所以北京的钱,都被它吸收了去。”

  唐雁老道:“御河虽然流入东交民巷,可是还流出城去了。”

  诸葛慧道:“兜住财源,并不是要水流到这里不走,不过形势上要像有一个兜的样子罢了。东交民巷那一道内城,兜着御河,还不是兜得极紧吗?”

  唐雁老笑道:“这些话,不管靠得住靠不住,不过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两句话,例是定论。”

  回转头便对何銮保道:“你去办接收的时候,就这样办。”

  回头又对李逢吉道:“你刚才所说的九穗章,意思很好,不必改了。不过还嫌暗晦点儿,可以在上面写明‘丰年’两个字。我想我们公署门口要挂旗子,也就用这个样式。”

  李逢吉无甚可说,自然点头称“是”。唐雁老又道:“这接收的事,你和銮保一同去办吧,越快越好。”

  当时又谈了几句话,何銮保便和李逢吉同坐着一辆汽车到科学调查局来。有钱有势,自然好办事,不到半天工夫,各事均已完毕。何銮保又和李逢吉一路到家,要他画出丰年旗的样子来,马上好去办。李逢吉道:“这风水之说,我也只是附和雁老的意思,偶然谈起,若真要讲究起来,怕外人议论。一让新闻记者知道了,又要挖苦一个十足。我想我们要怕风水不好,至多把那两扇木牌坊拆去得了,何必一定要挂起这一面旗子?”

  何銮保道:“你是个聪明人,怎样这一点你都计算不到?唐雁老叫我们怎样办,我们就怎样办。他说葫芦是方的,我们就说是方的,只要他喜欢就得了。况且这风水的话,不灵验也罢了,若是灵验起来,要说我们反对挂旗子,所以出了事,这个责任,我们担得起吗?孔夫子说,恶居下流而讪上者。就是唐雁老这事做得不对,我们也无可说,况且很有几分道理呢。做官的人,无非奉行故事,上司叫我们做的事,分明不对,也是公事,只要交得了差,与我们什么相干?老兄台,你以为如何?”

  李逢吉听了何銮保一遍话,大为首肯,说道:“这事我未尝不知道,不过这种事摆在面子上,恐怕外间要说我们过于迷信,也是大家的面子问题。”

  何銮保笑道:“既然是大家的面子,那更好说了。就是丢面子,也不是丢我们一两个人的面子,人家问起来,我们说是公家的意思,原是不赞成,但是拦阻不下来,也没有法子,这不就推过去了吗?”

  李逢吉一想,这话也有道理,当时就画了一个图样,让何銮保去制旗。同时何銮保又雇了木匠,在赈务督办公署门口的照墙边,立了一根木旗杆。到了次日,原是唐雁老就任的日子,因为查了一查宪书,接连两日,日脚都不好。第一日是个破日,当然不好。第二日,又是火星,他们办的水灾,水火不相投。直到第三日方才就事。那个时候,旗杆立起来了,旗子也挂上了,唐雁老心下坦然,走马上任。因为他相信诸葛慧的话,有什么邪气,都被这旗子刮回去了。

  但是这个意思,只有唐雁老一般亲信明白,其余办事人,都莫名其妙,以为对着人家的楼角,独树一根旗杆,已经可怪,而旗杆上所挂的旗丫丫义义,画着十枝稻穗,又有“丰年”两个字,不知道是什么典故。但是上司既然如此办去,总有他应办的理由,谁管他呢。这个挂旗的事,原是归号房办理。第一日挂这旗的时候,因为上头吩咐下来,等督办要来就挂上。这句话,原是不让他等督办来了以后,再挂旗的意思。偏是他误会了,以为督办要来的时候就挂,一去了就得取下。所以从此以后,只要唐雁老出了衙门,号房马上就把旗子收了。

  唐雁老哪天来,哪天不来,号房又不知道,无法预先挂旗。他只得变通法子,等雁老来了,才去挂旗。日子一久,满衙门的人,都得了一种暗示,就是大门口旗杆上挂了旗,督办来了。旗杆上没有旗,督办没来,竟是百不失一的一个标志。至于何以如此,大家都不知道,就是那挂旗的号房,每日奉行故事,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不料因此一面旗子,会刮起几十丈地皮,成了北京一个大笑话。要知旗子何以会刮起地皮来,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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