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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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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省鼠都空霞光散彩 弦歌久辍几案生尘 却说赈务督办公署,莫名其妙地在照墙边立杆挂旗,满衙门的人,引为奇谈。不料他们的街坊,军学讨论会,却引起了一种谣言,说是这一支旗杆,是为招财气而发。在几年以前,军事会后面,一大片场地,每到深更半夜,常常发出一道红光,直射斗牛。有人说,这是王气恐怕附近要出真命天子。因在共和时代,这个话说不得,说出来了,岂不是有辱国体?后来有人向当局告密,当局怕引动谣言,有惑观听,就牵了几只黑狗,在那里杀了,地上沾着黑狗血,压下了王气,霞光就没有见了。可是据许多风水先生暗下观看,并不是王气,乃是黄金之气。就有许多财主,想把这地买去,图发一笔大财。不料政府建造军学讨论会,糊里糊涂,就把地圈在衙门里,偏是把它做了后院,立了茅厕在那里,把黄金之气越发压下去。上年大风,把茅厕刮倒,肮脏东西一少,那道红光,又慢慢地吐出来。这一晌子,就常常有人看见。 大概赈务督办公署看破了此事,想把这里的财气引了去呢。这话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军学讨论会的人,不久全知道了。他们的总裁李思松,乃是一个研究佛道的人,听了这话,先有三分入耳。心想这话八九成是真,我在许多小说上看见,有宝的地方,一定有光彩射出来,这里若有光,一定地下有宝,至于有王气那是瞎说的。要说真有那档子事,这个真命天子,就出在我们衙门里。这个衙门,以我为尊,应当从我应验起。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决没有那种意思。我总做过大清几天官,现在在共和国办事,还觉对不住旧主子,岂能有那样的邪念?这样说来,王气一层,就是靠得住,也没有人配应上。说是财气,那倒是有的。不过这道红光,亲眼没有看见,我是不敢信的。他自己想了一想,决计就要先勘验一番。 一日,借着公事没有办完,李思松就在衙门里住下了,打算半夜起来,看这道红光。总裁办公室原在一个楼上,李思松便在楼下临时设了一榻。他因为这种事,是要秘密行之的,并不要多人伺候,只让他一个亲信的听差李得才,住廊外一室,照应茶水。白天他声色不动,到了晚上,由公馆里取来一副鸦片烟家伙、一部《三国演义》,消磨长夜的光阴。他在家里,每晚烧烟,也要到半夜睡的,让他到半夜看红光,那是不成问题的。上半夜,李得才还在李思松身边伺候着。 过了十二点,李思松道:“没有你的什么事,你去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李得才听了这话,自回房去睡。偏是白天多吃了两块西瓜,晚饭又吃了许多荤油,到了半夜里,忽然闹起肚子来,由一点钟到两点钟,就上了四五回茅厕。先还有点儿月亮,摸索着自走到后院里去。两点钟以后,就看不见走路了。他知道门口号房外,有两架自行车,自行车上都有一盏点电石的发光灯,便走到前面去,摘下一盏来,后上茅厕,便提着灯走了。到了李得才第六回到后院去的时候,正是三点钟。他也懒得上茅厕了,就在草地上蹲下去。蹲在地上看见树枝一摇一摆,黑越越的,有些害怕,就把手上的灯,对树枝上照着,而且弄着好玩,以解寂寞,便东也照照,西也照照。 这个当儿,总裁李思松烟也烧够了,慢慢地踱上楼来,学那望气术士,凭栏望气。他先向后院看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形迹。抬头一看,满天星斗,银河横在半空中,那后院里的树,在星光之下,黑影沉沉的,分不出形象来。心里想着,这红光自然不能时时刻刻出来。但是我是这里一衙之主,我来了,他总得发现,不然,也不算宝物了。正想时,只见一道亮光,在树底下一闪。李思松一看,心里先噗通一跳,心想,哎呀,果然有吗?自己还怕是眼花,放下衫袖,擦了一擦眼睛,再往那树底下看去,原来的地方,却不见亮光,离那地方三四丈之远,亮光又闪了两下。这一来看得李思松目定口呆,作声不得。 过了一会儿,树底下那道霞光,又移了几丈路,一闪一闪的,由那边到这边,倒是定住了。李思松醒悟了过来,口里念念有词,说道:“天啊,这真是我的财气吗?若是我的财气,我明日重修财神庙,大大地还愿,多多地磕头,大菩萨,谢谢你。” 说着,不觉两腿一弯,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爬起来一看,只见那道霞光越发地大显威灵,由地下直射树梢。不但直射上去,一时东,一时西,闪烁不定。李思松看了一会儿,死心塌地地相信这是神光。不过这是远看,究竟近看如何,还不知道,决定趁这个机会,亲自到后院去看一看。这样一想,马上走下楼,走到后院来。那后院门并未关上,却是虚掩的。但是他一心注意在神光上,听差等何以不关门,他倒未曾留心。 走出院门,远远地看见那道神光,由地而起,是从草丛里出来的,越高光线越大。他看见这样活灵活现的东西,信是信到极点。但是慑于神威,心里未免有些害怕,脚下就抖将起来。越抖越怕,到了最后,自己竟不敢再走。自己为壮自己胆子起见,便咳嗽几声。他这咳嗽不打紧,那一道神光,给它吓跑了,登时不见一点儿影子。原来李得才在那里方便,早就听见有人从里面出来,脚步由远而近,他还以为是同事的,起初没有理会。后来听见咳嗽了几声,却是总裁的声音,心里想道:“难道他因为看见这个灯光,特意捉我来了吗?” 于是立刻将灯塞在土窟窿里,不让灯放出光来。那边李思松看不见了霞光,自思莫不是冲犯了神道,设若把财神爷冲撞走了,就九死不足以谢其辜。因此战战兢兢地赶快走向里面,心里十分懊悔,不该到后院里去。回到楼下,还不死心,重新登楼探望,先看了一会儿,依旧没有那道光,大概是神光知道,有生人偷看,已然走了。焦悔之余,在栏杆边背着手,便踱来踱去。那在后院子里跑肚子的李得才,忽久无声息,知道总裁已走,提了那盏灯,也走进来。那一道灯光,隐隐约约,便又跃动起来。 李思松在楼上看见,心下大喜,知道财神爷,并没有让自己给冲走了,一块石头,才落下去。他不敢再看了,怕冲犯了财神爷,以后他不来啦,便静悄悄地走下楼睡觉去。到了次日,李思松便把他的秘书朱神机,叫到公馆里,将这话私私地和他说了。 朱神机道:“这事一定是有的。据神机的朋友说,日前有人买了一所旧王府,只花了三万块钱。后来买主在地下挖起几十缸金银,听说值一两百万呢。据人说,他所买这个王府,就是看见那里面有红光,识得里面有财气,所以捡了这个大便宜去了。我们这个后院,从前是个公爷府,在地下窖了银子,也是人情上应有的事。” 李思松道:“果然如此,那就好了。我们衙门里,所欠的薪水,算一算,恐怕欠过三年了。若是得一笔财气,大家分一点儿用用,也好救救穷。不过这地下究竟有人窖过银子没有,倒要切实调查一下。若是糊里糊涂,就动手去挖,那太没有把握了。你对星相地理,都懂得一些的,你看这事怎样?” 朱神机听李思松说是昨晚上亲眼得见的,决没有假。无论如何,神气总是有的,便道:“神机一晌没有留心这个事,现在不敢说定,让神机慢慢地看看风水再说。” 李思松道:“你果然要去看,务必保守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人家看破了我们这桩事,分两个钱用,那都不要紧。设若他下一个毒手,把我们的财气,全夺去了,那岂不可惜?” 朱神机听了,唯唯称“是”。当天也没有什么准备,又过了一天,带了一个罗盘,起了一个黑早,便到军学讨论会后院,去踏勘风水。自己和自己捣了一阵子鬼,心想若有银窖,一定在出红光的地方。我且在这后院中心,用罗盘测测形相看。他端着罗盘诚诚恳恳地一比,果然,根据李思松说的地方,属于西方庚辛金,正是财气十足之所,心里想道:“两下这样吻合起来,是有金银窖无疑。” 便一步一步,向那地方走来。走到那里,是一大丛青草,弯腰正要将草分开,一个大癞蛤蟆忽地跳了起来,将朱神机的眼睛碰了一下,又软又凉,吓了他一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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