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名家文集史籍历史虚阁首页言情小说侦探推理军事军旅科幻小说时尚阅读
外国名著传记纪实港台文学诗词歌赋古典小说武侠小说玄幻奇侠影视小说穿越宫闱青春校园
虚阁网 > 张恨水 > 京尘幻影录 | 上页 下页
六六


  常春波道:“她总算是个后起之秀。天蟾呢,虽然早已成名,究竟有些虚声夺人。”

  常春波这一句话,倒并不是要压下蒋天蟾,抬起夏餐霞来,不料这句话,偏偏给白世芳听见了,他有些不服气,便回转头来对常春波道:“天蟾的戏,我看极其认真,人家一见,没有不说好的,‘虚声’二字,这未免冤枉。”

  常春波明知他和蒋天蟾的关系,在他当面,批评蒋天蟾,自然不合适。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一时改不过来。便道:“我说的虚声并不是没有本事。因为大家都说她好,甚至于没有看见过她演戏的人,随声附和,也说怎样好怎样好,这不是虚声夺人吗?”

  白世芳无论他如何解说,他总不认这“虚声”两个字,说道:“要说他是虚声,其余的人,还有唱戏的位分吗?”

  这一句话,原是无心说的,常春波以为他是暗说夏餐霞,便道:“这话未免过于武断,除了天蟾,难道就没有人会演戏。就如餐霞,便不在天蟾之下。据我看,有几出戏,她竟比天蟾唱得还好。”

  白世芳不由脸上红了起来,口里咬着雪茄,冷笑了一声,说道:“这怕阿私所好吧?蒋天蟾居旦角第一位,不但中国人这样说,就是外国人也承认的。而今说餐霞比天蟾还好,岂不是笑话?”

  常春波见白世芳当面抢白,脸也红了起来,勉强笑道:“这也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就我的目光看来,天蟾简直不如餐霞。”

  白世芳听了,不由冷笑一声。常春波没有什么可说,也冷笑了一声。丁鸿儒先是以为他俩说着好玩,不去管他,乐得作壁上观,看他俩捧角程度的大小。这时两个人说得大僵特僵,不能不问,可又不知道怎样解说好,这时两人各冷笑了一声,静默了一会儿,丁鸿儒趁着这个机会先哈哈冷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二君之言皆是也。要知道天蟾得有这么大的名声,决非无因。餐霞的确也是后起之秀,不过她又自成一派,和天蟾是无从比较的。”

  丁鸿儒这一派骑墙话,以为总可以叫两方面都能够满意,说毕,又哈哈一笑。常春波和白世芳都是头等阔人,而且银钱上还不免有来往,也就照此一笑而罢。这一出下面,就是夏餐霞接戏,常春波正望她出台,给他争一口气。不料他所带的一个亲信小听差,走到面前,轻轻地说道:“总长,有电话来找。”

  常春波皱皱眉道:“哪来的电话?”

  听差道:“总统府。”

  常春波听说是总统府的电话,只得离座去接电话。转过回廊,听差又在后面低低地说道:“不是电话。”

  常春波大怒,骂道:“浑蛋,不是电话,你撒谎做什么,你不知我坐着听戏吗?”

  听差道:“听说太太要来,特意给总长送个信。因为那儿人多,所以请总长到这里来,才说出来。”

  常春波听了,当时抽了一口凉气,满脸的怒色,立刻瓦解冰消,声音也就低了下来。说道:“你怎样知道?”

  听差道:“是家里的小王,打了电话来的。说是太太知道总长在这里,要来看一看夏老板的戏。据说,太太好像有些生气。”

  常春波道:“为什么她好好地要来听戏?”

  听差道:“是夏老板打了电话到宅里去,说是她……”

  说至这里,又改口道:“夏老板的汽车坏了,借咱们的汽车用一用。家里那辆汽车,当时就开起走了。”

  常春波跌脚道:“糟了。太太上午就说了,晚上要出去吃酒,我所以坐了部里的汽车出来,把自己的车子,留在家里,这时她没有汽车坐出去,怎样不生气?但是夏老板在这里唱戏,我在这里听戏,她都不会知道。是谁说出来的?”

  听差站立一边,不敢作声。常春波道:“你赶快叫外面开车,我就回去。”

  听差答应一个“是”,马上就出去了。常春波只得和众人撒了一个谎,说是老头子来了电话,马上要进府去。辞别众人,坐了汽车就回家。那台上的夏餐霞,在门帘子里面早已看个清楚,常春波是早来了的。在后台偶然和伶人闲谈。一个演小丑的刘快三问道:“你啦,刚才我进门,没有瞧见你那辆汽车,我说你要误戏呢。”

  夏餐霞道:“可不是。我那辆汽车修理去了,今天是借着春波的车子,坐了来的呢。”

  刘快三道:“春波!谁?”

  旁边就有人道:“这还不知道,就是常总长。”

  刘快三道:“哦!是常总长,他和您感情不错,哪儿堂会有你,我瞧就有他在座。”

  夏餐霞听了,非常得意,说道:“你瞧,回头我的戏一完,他就准走。”

  刘快三道:“是啊,总得那么着,要不然,就瞧不出为谁来了。”

  夏餐霞一吹,刘快三一托,旁边围着听的人,都是眉飞色舞,羡慕不止。夏餐霞看见这番情形,由心眼里要笑出来,说道:“回头你们瞧,我可以叫他自己用汽车送我回去。”

  众人都附和道:“自然!那还有什么不成。”

  夏餐霞说完了,很快活地换了戏装上场,用眼睛向台四周一看,却不见常春波。他起初以为常春波偶然离座,不料一出戏演完,也不见常春波的影子。自己刚才大吹大擂一会儿,马上闹成一个反面,青年人都爱面子,好不难受。

  那刘快三的嘴又快,马上就问道:“怎么啦?刚才常总长还在这儿坐着,怎样您上场的当儿,他倒不见了。”

  夏餐霞听了这话,真有些不好意思,幸而脸上擦了胭脂,尽管害臊,脸上通红,却看不出来。说道:“知道为什么呢,也许是总统打电话请他去了,要不然,他总不会走的。”

  正在这个当儿,他跟包的得了一个消息,和常总长借的那辆汽车,人家自行开走了。他便走到夏餐霞面前,轻轻地对她说了。夏餐霞见常春波没有看她的戏就走,心里正是不解,这时又听说借来的汽车,无缘无故开走了,这样看来,分明是决裂了。别的罢了,他答应给自己盖房子,地皮也买好了,图也画好了,这样一来,又都成了画饼,这不能不着急。今日堂会,哪儿的名角也到了,这样被他当场扫面子,以后怎样见同业,一急一羞,几乎要流下泪来。便私私地对跟包的道:“你不要作声,我们雇两辆洋车回去吧。”

  自己一面卸装,一面用手绢擦眼睛,偷眼看后台这些人,喁喁私议,似乎都是在讥笑自己。人家多望她一眼,她都以为这里面含有蔑视的意味,越是猜疑,越是起坐不安。正要偷偷儿地就走,外面跑进来一个听差,连问道:“夏老板在哪里?”

  夏餐霞又吓了一跳,心想还有什么事不成,一会儿答应不出来,那听差四周一望,早已看见,便对夏餐霞道:“常总长打了电话来,请你说话。”

  夏餐霞听说还有电话来,又不像决裂的样子,赶快跟着听差去接电话。常春波在电话里把离开戏场的话,很婉转地告诉了她。又说你不要走,我马上就来,来了的时候,我要烦你唱一出戏,给你撑面子。夏餐霞把身子摇晃着,装出半哭半笑的样子,对电话里说道:“你可不能再冤我。”

  说毕,噘着嘴,好像就在常春波当面说话一样。常春波在电话里笑着说道:“傻孩子,我好好地冤你干什么?我又冤过你多少回?”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