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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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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田插嘴道:“我要领教,奉陪一个。” 光求旧拿下杯子来,一口吸尽,笑着对杨心田照了一照杯。说道:“好极!” 回头又对鲍凌云道:“如何?” 鲍凌云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微微一笑。杨心田道:“不用问,好赌的人,听说赌钱哪有个推辞的。” 光求旧道:“这样说,一客不烦二主,还差一角,就要奉请主人翁了。” 这乐惠民虽然是个平常的武字闲将军,可是家里很有几个钱,一年在赌博场上,总有个百十来万输赢,手头上很是活动。以他的才具和他的资格而论,原够不上和特等阔人来往。只因他有一样特长,无论什么地方赌钱,场面无论多大,若是缺了一个角色,只要一请他,他准可奉陪。所以一班阔人里面,就少不了他这样一个人。平常人家请他赌钱,他既同意,今天他自己请客,客人说要赌,他自然无推辞之理。光求旧只一提起,他马上就答应道:“可以,可以。不过人还多呢,由客先认吧。等到客人都不来,我再奉陪。” 满座的客都说,不必客气,请便请便。其实这些客人,也都知道他们是十万八万的大赌,谁也不敢加入。 一会儿酒席吃完,喝茶的喝茶,抽鸦片的抽鸦片,杨心田这四位,就摆出麻雀牌来耍钱。大家分庄坐定,光求旧把两粒象牙骰子,握在手掌心里,一阵乱摇,却偏过头问上首的乐惠民道:“打多大的呢?” 对面的鲍凌云,口里衔着半截雪茄烟,偏靠在椅子上,随便地说道:“小一点儿吧,整数如何?” 丁鸿儒背着两只手,口里衔着烟卷,原在他们椅子背后踱来踱去,听见鲍凌云说整数,却不知道究竟是多少,但心里想着,至多也不过是一千块钱而已。光求旧听见鲍凌云说是整数,微微一笑对下手的杨心田道:“鲍署长这一向的手气,不很好吧?像是输怕了的样子呢。” 这一句话,把鲍署长的家乡话也引起来了,说道:“触霉头,一个礼拜辰光输脱仔五六万洋钿。阿要气数?” 杨心田和他是同乡,也笑着说道:“几何洋钿?格种坍台闭话,也说出来哉!” 鲍凌云道:“耐勿晓得,今年四个月勿到,念万洋钿去仔货哉!” 乐惠民笑道:“这也是真话,鲍署长今年的赌运真是不大好。可是二十万,大概也没有输到。” 鲍凌云道:“这是真话,我何必说谎,我说输了,谁也不会借几万给我啊。” 光求旧道:“得了,得了,不翻旧账,打牌吧。” 说着,掷了骰子下去,于是四个人便打起牌来。丁鸿儒也是个赌鬼,一牌看下去了,哪里舍得走开,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就在杨心田身边坐下。几牌之后,杨心田忽然起了一手好牌,吃了一副筒子下地,碰了一碰白板,手上还有七筒一对,四筒一对,东风一对,三筒一张。光求旧望着牌笑道:“庄家已经有一翻了,东风早放出去吧。” 啪的一声,就打出一张东风。杨心田叫了一声“对”,把手上两张东风放下。这一下,满桌子上哗然,都说道:“了不得,三翻下地了。” 杨心田本来想打四筒出去,和二五筒的。眼睛很锐利的,在桌面上望了一望,见二筒人家碰了一碰桌上打出一张,已经绝了。就是五筒,桌上也出了两张。这种形势之下,自然不如和四七筒两对倒了。便不声不响地打出一张三筒。但是这桌上的鲍凌云,是个牌精,在人家哗然的时候,全副精神,却早已注意在杨心田身上。他见杨心田打三筒的时候,沉吟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看桌上的牌,他就断定杨心田手上有一对四筒,不过还有两张什么牌,不知道罢了。光求旧伸着一只手,搔着头发,说道:“筒子真多呀。” 乐惠民拿一根烟卷,擦了火柴,吸了一口,慢慢地呼出烟来,笑道:“筒子少打。” 鲍凌云口里,依旧含着半截雪茄,手上抚摸着一张牌,微微一笑。光求旧道:“你信他呢,杨总长的牌品,最是会弄巧,合了我们军事家的话,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他已经有两翻摆在这里了,买子又不少,又是庄家,还不是见牌就和吗?” 鲍凌云道:“理是有理,我以为筒子少打的好。” 牌摸了一周,杨心田伸手一摸,又摸一张三筒。他便拿一张七筒在手掌心里,两张牌只一搓,留下七筒,依旧把三筒打出去,脸上却皱了一皱眉毛。光求旧道:“你不用捣鬼,你先打错了牌呢,刚摸的也是三筒,原不想打呵。” 鲍凌云取下嘴里的雪茄,弹了弹烟灰笑道:“光总长,你不要太把稳了,这一张牌……” 说到这里,望着桌上的买子,和杨心田面前的牌,默念了一会儿,接上说道:“哎呀,三万八千几呢。” 光求旧道:“那是自然,不能给他和的。” 说着说着,临到光求旧抓牌,起上来,就是一张四筒。光求旧道:“你打了两张三筒,这个总不要的。” 啪的一声,把四筒打了出去,杨心田笑嘻嘻地,将四筒拿了过去,将牌往下一摊,说道:“三台三台。” 光求旧竖起一只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个爆栗,说道:“谁知道他真是三台。” 这时,在旁边坐的人,听说杨心田和了大牌,也都围上来,哄堂大笑。鲍凌云笑道:“光总长这张牌,不敢恭维,打得实在不高明。” 乐惠民道:“便宜了杨总长,要拿钱出来请客。” 杨心田也笑道:“请客请客。在座的都请。” 乐惠民道:“随便的请客,那花得了几个钱,必定要大请一下。” 这些看牌的人,也乐得起哄,都说吃两桌酒席,那是不行的。杨心田道:“这样吧,我只收整的,零数完全请客,诸位爱怎样花就怎样花。” 乐惠民忙接嘴道:“快马一鞭,君子一言,就是这样办。” 大家一会账,超出了鲍凌云算的数目,一共三万九千几。杨心田实收三万,其余的就是请客费了。丁鸿儒坐在一边,看见他们随便集会,都有这样伟大的豪举,着实欣羡。但是这九千多块钱,拿来请客,怎样用掉,倒也可为注意。候到他们四圈牌打完,光求旧才正式地提出建议,说是普通用,花不了这些,要想个好法子,叫大家乐一乐,就是输家也输一个痛快。 杨心田道:“本来呢,这数目太多了,就是上中等人家办生日,唱堂会,也不过这些钱呢。” 光求旧道:“好久没有看堂会戏,正有些想,我们就演堂会吧。” 杨心田道:“真把北京城里的好角都邀到,恐怕钱还不够。” 光求旧道:“你反正是赢的钱,就不能再出几个吗?” 说着,回头一问在座的人道:“诸位以为如何?” 大家都说:“光总长言之极是,我们也好沾点儿光。” 杨心田近来办了一笔借款,落了五十多万的二八回扣,原是高兴的时候。现在大家要求,看着大家的面子就一口答应了。 鲍凌云道:“既然这样办,索性办得好好的。我主张至多只发三百封请帖,人少座位宽大,戏也听得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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