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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第八章 送银子进去与送客出来

  天色已经是昏黑很久了,腊月之尾,又没有月亮,黑幕上,只映出无数的星星。乡村人家的外面,一切是黑沉沉的。不过天明寨那高大的山头,黑巍巍的还可以看见一些影子。这时,汪学正拿了那支长戟,出了门,要杀向曹家去,简直是不会有人知道的。然而当他走出大门以后,篱笆里两只狗汪汪乱叫。而且那叫声,由东而西的,只管窜着叫,似乎还在追着人。学正喝了两声,那狗兀自叫着,这倒有些奇怪,便停住了脚。只见左边树林子里,一点火光一闪,露出一盏灯笼来。接着是喁喁的说话声和脚步踏了枯草树叶的瑟瑟声,继续地传入了耳朵。

  学正家门口,并不是大路,便重声问了一句谁?有人答道:“是我呀,四哥。”

  学正道:“是立青吗?冒夜到舍下来。”

  又听到李凤池道:“我也来了。”

  说着话时,已走近了身边。他手上拿了一只灯笼,高高地举起,向学正头上照了来。他身后立青肩上,紧紧捆住了一只包袱,手上拿着一根齐眉棍。这样装束,倒是猜解不透,难道他们知道我要杀上曹家去,到这里来拦住我的?于是向后退了一步,以防立青动手。凤池道:“咦,老贤侄,你手上怎么拿了兵器?”

  学正道:“这狗叫得太厉害,我顺手掏了这支戟出来看看的。”

  凤池笑道:“世上有带了几百银子在身上,出来作坏人的吗?贤侄,夜深了,请到府上去谈谈。”

  两句话提醒了学正,立刻接过了灯笼柄,在前面引路。汪家也有间简陋的书房,他一直把李家父子引了来,戟放在房门口,将灯笼挂在窗户格上,说声老伯请坐,立刻跑进内室,捧出灯火来。当他再进书房时,那个布包袱,已是放在桌上。

  学正正待进房去搬茶水,凤池伸手拦着道:“我非为受你的款待而来,你不用张罗。我知道你家的事情很紧急,耽误不得。嘿!这桌上包袱里,是三百五十两银子,我已尽我力之所能,不能再凑了。这三百两银子,我同你立刻送到曹家去,让曹金老好明日一早上县。另外五十两银子,你留在身边,预备做别的急用。贤侄,你来收过了。”

  学正直挺挺站着,听凤池吩咐。等他说完了,自己扑身便拜了两拜。凤池弯腰抢着将他扶起,便道:“我和令尊三十年贫贱之交,他有这样的灾难,我能够袖手旁观吗?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这也是我们乡党应尽之责。”

  学正站了起来,不觉得垂下了两行泪,因道:“老伯也不是巨富之家,在这样年关紧逼的时候,如何收得起许多款项?”

  凤池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既是筹出来了,你就拿去办你的正经事。”

  学正道:“老伯这样慷慨,我死也不忘记。等过了新年,将田产卖出去了,必定将老伯的钱如数归还。”

  凤池道:“这都是后话,你不必去管。”

  学正对于凤池这番美意,说不出如何感激,只是作揖。凤池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到曹家去。包袱里另有一封散碎的银子,那是五十两,你先拿到里面去收着。”

  学正对于他的话,还有什么讲,他怎样地吩咐,就怎样地做。李家父子在汪家茶也不曾喝得一口,就打着原来的灯笼走出门去。这时,学正背了银子包袱,立青打了灯笼,拖着棍子,在前面引路。凤池紧随了学正,一路和他谈着话,总是劝他忍耐。那意思就是说,许多不容易通过的关,却也都忍耐着走过来了,劝学正索性忍耐一些日子,只要把父亲救出来了,什么事都有个商量。

  到了曹家,学正怀着一腔怒火,在后面立着。曹家的人,他们哪里晓得学正的心思,一个问道:“后面还有谁?”

  立青道:“是家父同汪学正。”

  一个道:“过去的事,我们不追究他就是了,三更半夜,只管跑来做什么?”

  学正咬了牙,可没作声。凤池立刻抢上前道:“是有点事和令尊商量。”

  他答道:“今夜过小年,他老人家高兴,多喝了两杯酒,睡了觉了。”

  凤池道:“那没法子,只好到他房里去,和他说几句话了。他吩咐学正预备的款子,他已经带来了。”

  曹金发的儿子,将灯笼举着高高的,照见了学正手里沉甸甸的,果然提着一个包袱,便笑道:“那么,就请进来吧。他老人家就是睡了,也是和衣睡的。”

  于是他们一直将来人引了进去。曹金发吃过晚饭以后,闲着无事,躺在铺着皮褥的椅子上,口里衔住了那支善出主意的旱烟袋,正在出神。见众人拥了个布包袱来,心里老早明白,这就向凤池连连拱了两下手道:“凤老,你为人实在热忱,今天过小年,又是夜深霜露重的,只让你跑来跑去,请坐烤火。”

  说着,回头看到学正和立青,点头道:“你二位也坐下。”

  又喊着家里人送茶烟来。凤池道:“我们这样的老朋友,用不了这些客套,烦劳你老兄的事,还多着呢。你老兄白天约的那个数目,本来也是很难,不过学正为了救他父亲,他不能不努力,所以忙了半天。他已经凑了一点数目了。”

  曹金发将眼睛先向放在桌上的布包袱瞟了一眼,然后微笑道:“总算难为他了。不过我说的那个数目,已经向少处说的,不敷那个数目的话,还是很难。”

  说着,咬住旱烟袋,抽了一口烟,又道:“哼!怕是很难。”

  凤池向学正道:“你且把包袱打开来,请金老爹过过数目。”

  学正这里去透开包袱,曹金发便到床后去捧出一个大天秤来。立青正待微笑,偷看父亲一眼,见他紧紧地板住面孔,这就不敢笑了。曹金发将天秤放在桌上,把三百两银子,分作六封的,封封都称过了,又透开纸包,看了看银子成色,点点头道:“分两却是不少,只是成色差一点。好在这不是做买卖,无非是说官司,便是成色差一点,收银子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说着,望了学正道:“你还把银子包上。你可不要误会,以为银子是我要了,我不过是替府上做个送礼的人而已。”

  学正到了这时,哪还愿同他辩论什么?他叫包起银子来,就包起银子来。金发又继续道:“这一趟礼物,也不是便宜送去的,坐了轿子上县,还要住客店,少不得还要请衙门里人喝个三杯两盏的,哪就不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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