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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璧合中西室家增负担 风同上下闺闼苦周旋(2)


  周国粹见项次长安然坐在露椅上,便走近一步,半弯着腰向他道:“次长,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无非是内人不断地发生事故,多了许多特别开支。”

  项次长道:“什么开支,添衣服买首饰呢?要招待客呢?”

  周国粹笑道:“次长一猜就猜中了。”

  项次长道:“我何须要猜,我家里不就也是这一套吗?有些事情,你该限制一下,不能让着太太们一味胡闹。”

  周国粹皱了眉,又叹了口气道:“我简直一点法子没有。不知道次长方面,可能想出什么限制的法子?”

  项次长听了,用手搔搔头发道:“限制当然有个限制的,可是她总不大愿意听,我也只好马虎一点,只要挪移得出来,我就凑乎着给她。”

  正说到这里,项太太来了,她穿了那西洋坎肩,露出两条肥藕似的胳膊,手上拿一个网球拍子,笑嘻嘻地而来。你看她那头螺旋形金发黄丝直垂下来,掩住了两边的耳朵,额角上犹自汗涔涔的,她那一捻细腰,踏着那高跟鞋,远远地看着,决想不到是个年近四旬的妇人,她倒是喜欢说中国话,看见周国粹,就将网球拍子,映了日光对周国粹招了两招,笑道:“周先生什么时候来的?周太太没来吗?”

  周国粹道:“她没有来,我有点事来求次长,没有通知她。”

  说到这里,就笑起来了。不过那笑容,是非常地勉强,分明是由脸上发出来的笑,不是由心里发出来的笑了。

  项太太走了过来,伸着手,让周国粹握了一握,笑道:“这个样子,我看你就是和次长议论她的事哩,自然是不让太太知道。”

  周国粹正因为项次长不肯借钱想不到法子进言,而今项太太来了,知道项次长人老心不老,是个富于爱情的人,何不就趁着这个机会,向项太太求求情。因道:“项太太既然说破了,我就不必再隐瞒。就是为了她要去赴茶话会,新置了一点东西,要个四五百块钱开销,哪儿也想不到这一笔钱,只有和次长来商量一下子,次长又说我太耗费了,不肯帮忙,真是没有法子。”

  说话时,站立不定,现出十分踌躇的样子来,望了项太太笑,好像有一腔心事,说不出来一样。项太太道:“不错,是有一个茶会,那个会,我也打算去的,这虽是个茶会,却是个极大的纪念日,那去的人,是非常之多,不能不到的。”

  周国粹道:“呀!那天不能不到的?但是我拿不出钱来和她预备一切,怎么办呢?”

  项太太道:“你打算借多少钱呢?”

  周国粹道:“借钱不是挣钱,自然是……”

  项太太笑着说道:“自然是越少越好。”

  周国粹道:“也不能那样说,虽是少才好,总也要够用。”

  项太太道:“那么,你要多少钱才够用呢?”

  周国粹道:“大概三百以上,四百块钱以下,不知道项太太能可帮我一个忙?”

  项太太笑道:“我哪里有钱?面前有个能借钱的人,你何不向他借去呢?”

  说着,望了项次长微徽一笑。周国粹道:“我正是要和次长借,次长说没有,我也没有法子,只好托项太太了。”

  项太太望了项次长道:“这一笔钱也是万万少不了的,你就帮他一个小忙,借给他得了,昨天你还收了一笔款子进来,并不曾用掉,放在家里也是白放着,你何不移挪给人来一用呢?”

  项次长到了这时,要推移也推移不了,只得微笑了一笑。

  周国粹因为项太太帮了这一个大忙,一刻儿又无以为报,便笑道:“项太太的北京话,现在说得更流利了,内人她可不同。根本上就懒说中国话,一家里面由大人到小孩,由主人翁到听差的,就是各说各的,各干各的,我这个主人翁真有些受不了。其实呢,她到中国来的年月,比项太太还早得多,可是一比起来,就相差很远了。”

  项次长有人当面恭维了他太太,比人家恭维了他,还要欢喜十倍,笑道:“这一点是我比你聊足解嘲的了。”

  说毕,抬了肩膀,只管咯咯地笑。项太太道:“你现在已是很高兴了,我说的人情,你是准不准呢?”

  项次长虽然觉得三百元的数目,未免大一点,然而太太发的命令,却也不敢十分执拗,只得向周国粹道:“款子我当然借给你,但是决定什么时候拨还我呢?能不能在薪水上扣?”

  周国粹对于这个问题,却不便轻易地答复,只是微笑。项太太道:“你也太小气了,难道周先生还会少你这几个钱吗?”

  项次长实在无奈他太太极力地敲边鼓何,老是不依允,也许会因一点不相干的事情,倒引了太太生气,便对周国粹笑道:“你总算会借债。将来财政部经济困难的时候,也可以请你帮忙了。”

  说毕,就到屋子里去,给周国粹开了一张三百元的支票,笑嘻嘻地拿了出来,递到周国粹手上。周国粹道了声谢,又向项太太点了一点头高高兴兴而去。

  项次长可就望了项太太道:“这一位先生浪费是最有名的,你怎么极力催我借钱给他。不过这一借,你是很合算,他要大大的欠你一个人情了。”

  项太太将一只手挽了项次长的脖子,一同坐了下来,笑道:“亲爱的,你不愿意人家大大的给我一个人情吗?”

  当项太太那只胳膊,伸了过来之时,随着有一阵粉香,送到他的鼻子里头。项次长直到如今,依然自负是多情种子,艳香传送到鼻子里来,教他怎样还把持得住。原是站着的,这就不知不觉的,一齐和太太一路坐下。头枕着项太太那弯玉藕,微笑着道:“这完全为你的面子啊!不然,我何必借这一笔钱给他呢。”

  项太太见他说出这种话来,索性把这一只手,轻轻地连托了他两下下巴额,笑道:“当然啊,你不是很爱我吗?你既是爱我,我要办的事,你总管尽着力去办的呀!”

  项次长笑道:“我借出去这三百块钱,就是人家不还我,我也很值,因为你已经知道我对你是尽力而为了。”

  项太太笑道:“那自然啦,有个人有钱,不为他所爱的花,倒要为他所不爱的花吗?”

  说着又向项次长一笑道:“亲爱的,我知道你是很爱我的,那么,你为我花钱,你不是越乐意的吗?”

  项次长听到太太这左一句亲爱的,右一句亲爱的,快活得了不得,心想索性恭维她两句。让她大大地高兴一番,因道:“可不是,我对于你总是尽力而为的。”

  项太太道:“你可不要说我乘机而入,不久,不是妇女交际会要开会了吗?我是会里的干事,少不得要忙两天。”

  项次长连忙接着道:“这是当然的事呵。你愿意忙几天,就忙几天。”

  项太太道:“不光是忙,恐怕也要化几个钱呢!”

  项次长还没有理会到她是要钱,便道:“相当的钱,总也是要花的。那又何必先挂念起来呢?”

  项太太道:“我不能不挂念呀。据我算,没有六百块钱,恐怕不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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