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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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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忠恕道:“你不要动,让我看看。” 于是退后两步,偏了头,对宋阳泉浑身上下一看,笑道:“行了。不必你说话,就凭你这一表人才,走了出去,也是一个办阔差事的,决不至于失仪的。” 说时,魏有德童秀崇也来了,都说宋阳泉的态度不错,他自己虽然有些信心不过,经不得这些人拼命地恭维,胆子也自然大起来。到了六点钟,魏有德道:“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宋忠恕点点头。唐尧老坐在一边吸水烟袋。童秀崇一言不发,先溜开了。于是二宋和魏有德一路到同春居了。宋阳泉走到门口,却是一幢洋楼,并不见厨房在什么地方,心想这是馆子吗,跟了宋忠恕进去,走上一层楼,那楼梯很像台阶上面铺有被褥一般的东西,脚下踏着软绵绵的。宋忠恕说了一声“我姓宋”,一个茶房上前掀开一幅门帘子,让大家进去。这屋子四壁的粉墙,绿莹莹的,油亮亮的,比旅馆中还好,正中安了一张圆桌,团团转地放着杯筷,心想,街城里座席都不同,原来是坐圆桌子的。但不知这样转圈儿坐着,哪里又是首席?他这样出神时,宋忠恕魏有德已经在一边一张长椅子上共坐了。 宋忠恕大腿架在二腿上,旁边茶几上放了一筒香烟,他随便地拿出一根,向嘴唇里一抿着,茶房马上一弯腰,擦了火柴给他点上,他坦然受之摇晃着身体,吸着喷了烟出来。茶房笑问道:“宋老爷,你好久没有请客了,今天请多少位客?” 宋忠恕用手指着宋阳泉道:“今天不是我请客,乃是我本家老爷请客。大概有上十位,你们把菜做好些。” 那茶房对宋阳泉浑身上下一看,心想,这就是主人?宋阳泉也取了一根香烟,用嘴唇抿住了,以为茶房也会来给他擦火柴的,不料茶房就当没有看见一般,竟自掉转身走了。宋阳泉这一气非同小可,难道我主人翁就受不得你一进火?他或者疑心我花不起钱吗?于是也坐在一张长椅上,架起腿来摇晃。等着茶房进来,故意在衣袋里掏出个手绢包,将他慢慢透开,取出一沓钞票,慢慢地数着。原来他由乡下带来的款子,都是现洋,自从到了省城以后,要买什么东西,都用手绢包提着一包洋钱,真是老大不便,看见人家将纸印的钞票,也是一样买东西,这才用现洋兑换了一点,放在身上。这时他取出来点着数目,以为茶房应该惊异一下。不料这大馆子里的茶房,也是看见过局面的,对于他数钞票的事,却不理会,他也就没有法子了。 还是宋忠恕看出了他的意思,心想,他请客很不容易,若是埋没了他这种阔绰的举动,他一不高兴,以后就不好办了。于是很随便的样子,走到外面来,将一个茶房找到一边,低声道:“今天我这本家老爷来了,可是不容易呀。我不告诉你,你也猜不出他是怎样一个人。我实对你说,他是我们那县的首富,家财有好几百万。这样主顾,你不能把他拉住,你还打算要拉怎样的主顾呢?能花大钱的,还是这些土财主呀,因为他们不懂外面的情形哩。” 茶房一看宋阳泉穿得那样阔,而且又不合身份,说是个土财主,倒很像,当时笑道:“很谢谢宋老爷,回头请多赏我们两个小费。” 宋忠恕道:“这不算什么,我和你顺便提上一声就行了。” 茶房一听大喜,当时两三个茶房轮流着来伺候宋阳泉,有倒茶的,有点烟的,有打手巾把子的,立刻热闹起来。宋阳泉以为越装越有人理,于是斜靠了长椅坐着,架了腿,只管抖文。过了一会儿,只见童秀崇首先笑嘻嘻地向屋子里一钻,手上拿了帽子,连招了两招道:“我把袁局长找来了,他本来要在小鸭子家里打牌,我告诉他说,今天这个约会,很有兴趣的,就是舍不得小鸭子,也可以把他找来,他听到如此说,他才来了。他现在大门口遇着一个朋友,在那里说话呢。” 宋忠恕对宋阳泉道:“这是印花局总局长,他很有势力的,你不能不客气一点。” 宋阳泉听了这话,便站起身来。童秀崇拉了一拉他的袖子道:“我陪你一块儿下楼去欢迎他。” 宋阳泉连忙在挂衣架上取了帽子和手杖,跟着童秀崇到楼下。正好那个袁局长站在门口等人力车夫找车钱零头,一看到童秀崇出来了,便对车夫一挥手道:“去吧,两个钟头以后来接我。” 说着,便摆了大袖向里来。童秀崇问道:“袁局长把车子打发走了吗?” 袁局长道:“我太太还要出去一趟,我叫车夫回去送太太去了。” 童秀崇将身子一侧,向宋阳泉一指道:“这就是宋先生。” 袁局长是不必人介绍的了,宋阳泉早是恭身作了一个揖,两手抱着,弯到膝盖边去,然后高抬着,直碰着前方额头,将家里练习的那一大套,顺口说出来道:“哦!这是袁局长,请里面坐,请里面坐!”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在楼梯边,楼梯后面,是通到厕所里去的一扇木门,他说着请里面坐,倒好像是把客请到厕所里去。童秀崇也觉不像话,连忙先上了两步楼梯,向袁局长招了两招手。袁局长也不待宋阳泉再谦逊,已经跟着上楼来了。 童秀崇在后,对宋阳泉道:“我本来不打算来的,无如这位袁局长非我陪着不可,我不愿你失却这一位嘉宾,所以只好来一趟。我再替你打电话去催鲍知事吧。” 宋阳泉见他这样卖力,就也不去计较他辞而又来。到了屋子里,见那袁局长和宋忠恕极熟的样子,拉到窗子角落里,对着他耳朵,喁喁地说了一阵,见宋阳泉进来,就斜着眼望了一望。宋忠恕连忙站开,微微点了一点头,那意思好像是说,我们是为了你的事在说话。宋阳泉心里也明白,就拱手请袁局长坐下,递烟送茶,然后坐下来,突然向着袁局长笑道:“近来天气好。” 这本是应酬场中,彼此没有谈话资料的时候,偶然插上两句,免得彼此冷落了,决不能突然向客人问出来。袁局长听了,倒有些惊愕,正要答一句话时,宋忠恕说一声“鲍知事来了”。已是迎上前去。宋阳泉见进来一个人,头戴红顶乌瓜皮帽,尖尖脸儿,梳着菱角胡子。嘴里衔着一管六七寸长的旱烟袋,但是烟袋头上,装的不是烟丝,装的是烟卷。心想原来烟卷也可以在旱烟袋里抽的。他倒不要人介绍,走向前和宋阳泉拱了一拱手道:“这是宋阳翁,兄弟是鲍虞时。” 说着,早在身上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宋阳泉见那名片右角,印有好些官衔,也来不及细细去看,先揣在身上,也就满脸放下笑容来欢迎。只见他将外面青呢马褂一脱,里面露出一件紧绷在身上的青缎三袋小坎肩,上面一个袋子,黄澄澄地垂出一挂小金链子。那青缎坎肩,罩在浅灰哔叽袍上,颜色分明,装饰却是漂亮极了。他坐下来之后,宋阳泉敬烟敬茶,鲍知事笑道:“我们都是极随便的朋友,不要这样客气。” 宋阳泉答应了一个是字,这第二句话,不知道如何说了,只得问道:“近来天气好?” 所幸鲍知事还没有觉察出这话突然而来,便道:“现在正是天高气爽之秋,城外的风景好,一定可以找许多趣事。” 这一句话,把宋阳泉所知道的典故,就引出来了,笑道:“果然的,乡下稻早割了晚荞麦也完了,无事闲人多,偷稻偷菜的小贼,慢慢出来。庄稼人有了钱,也是爬墙头,去找野女人,常常生是非。” 这一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正是: 农家自有农家趣,怎向衣冠索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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