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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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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学人情空房说鬼话 问天气酒座失官仪 却说杜小姐一笑,大家呆了。她也觉这事有点冒失,便对宋阳泉道:“我看到你这几天交际越发地大起来,我心里很欢喜啊!” 这两句话的理由,无论是谁听到,也觉得不能成立。但是宋阳泉方沉醉在杜小姐身上,倒觉得她这话贴己,更当努力去交际,才能够不负人家这一笑。当时虽说不出所以然来,也忍不住报人家一个微笑。大家走进房来之后,宋忠恕道:“杜小姐究竟是个官家后代,你看她并不和我们在一处,已经知道阳泉兄交际大了。” 魏有德道:“这样看来,可见在外面应酬,实在是万万不能省的一件事,你看,明天若再把一堂客请过了,你这声名就更大了。” 唐尧卿问道:“明天所请的,是些什么人?” 说着这话,眼光可就射到宋忠恕身上,心想你不要大闹其圈套,将人家的钱,花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宋忠恕道:“不含糊,都是有力量的人。就是请不到张厅长,至少也能够把张厅长的二老爷请了来。就是帮令亲赖局长忙的那个陈帮办,我们也一定可以请到。好在这事到了明天就要实现,我们纵然是吹牛,也只好吹今日一天,明天就出丑了。” 唐尧卿一句质问的话,不过是轻描淡写着,不料宋忠恕所答的,针针见血,让他一句也再补不得,便笑道:“我不过这样问一声,何曾说到阁下是胡吹的。” 宋忠恕道:“明天之约,因主人方面人太多,怕坐不下,我和唐尧老,都没有预备位子的。这样说,唐尧老可以去看看,宁可把预定的两个县知事删了。” 唐尧卿道:“那不好,宁可我不去,不要挤掉一个县知事。” 宋阳泉道:“忠恕,你怎么不去?你不去,哪个和我招待呢?” 童秀崇见话说扭了,不能不转圆一下,便道:“忠恕当然是去,客多的话,我就不到吧。” 魏有德笑道:“那很好。你和宋氏贤昆仲的交情,当然不在乎这一餐吃。” 童秀崇听他如此说,恨不得走上前踢他一脚,心里怕这事越说越真,就默然了。这一天,就谈论了一下午明天请客的事,据魏有德说,最好请阳泉还买一套新衣服,交际场中,宁可让人说阔,不可让人说穷。宋阳泉便问买一身衣服,要多少钱呢?魏有德说:“总要六七十元。” 宋阳泉望着宋忠恕,皱了一皱眉毛道:“你看怎样,这一定是要办吗?” 宋忠恕道:“明天当然是要穿好一点,但是你要省俭一点,明天先借一套衣服来穿一穿,也不要紧。” 宋阳泉大喜道:“若借得到,那就阔些也好,这事情就拜托你了。” 宋忠恕满口答应着,说是不成问题。魏童二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好像是他们已经知道这其间有什么意思一般。到了晚上,宋忠恕果然借了两件衣服来,乃是一件蓝软缎袍子,一件青细呢马褂,他对宋阳泉道:“这衣服既阔绰,又大方,以省城里而论,不是头等阔人,是不能穿的。” 宋阳泉当时试了一试,先觉身长过长一点,宋忠恕说是现在时新长,又觉腰身肥一点,宋忠恕说现在时新肥,觉得袖子短一点,他还是说现在时新短,结果,竟是完全合适的了。宋阳泉何曾知道省城里的衣服,是要什么样的?人家说是极合适,只好认为极合适了。当天吃过晚饭,自己特意到宋忠恕屋子里去,问了一些对客的对答应酬。到了次日,宋阳泉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者,能够和阔人来往了。害怕者,这官场的规矩,自己一切不懂,实在也不敢和官谈话,这一下子,要见许多官,自己更是不知道要怎样是好了。好在有个宋忠恕做指导,心里还可以放宽一点。只是自己心里像害了心冲症一样,卜突卜突直跳。自己强自镇静,拿着唐尧卿的一管水烟袋,不断地抽烟。抽完了烟,自己背了两只手,又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住地想心事。 到了下午,唐尧卿已经睡了午觉了,宋阳泉就将借来的衣服,完全穿好,练习些应酬的礼节,先站在房门口,凭空恭身作了一个揖,口里连道:“哦!这是张厅长。请坐请坐!不敢当,兄弟不知道什么,还要多多指教。近来天气很好,天气好,时局平静多了。” 说着话时,已是欠着身子,坐在一张方凳子上望了一把空椅子点头点脑。忽然站起来,抢步到了门口,又作了一个揖道:“这是陈帮办,久仰!久仰!请坐!兄弟草草奉邀,不恭得很!请坐。” 说着,笑嘻嘻地转过了身,两手微伸,巴掌心向上,作那要请人入座之势。于是拿了一只茶杯,两手高举,向鼻子尖上一比对空椅子道:“请用茶!请用茶!” 一面说着,一面将茶杯放在桌上。茶杯刚一放下,猛然一回头,又做迎接第三个客人的样子,自己不觉摆了两摆头道:“行!决计没有什么难处。我再来试一试看,究竟行不行?” 于是坐在椅子上,将身子侧过来,对了隔壁空椅子,连点了两下头,又笑道:“兄弟不敢说有什么才具,若是厅长栽培,一定效力。” 掉转身来,又对这边桌上的茶壶点了一个头,笑道:“黄仁兄的政声很好,兄弟早已知道了。贵县民情如何?哦!那就好办了。” 他正在这里说到得意之时,宋忠恕来了,见他一人在屋子里做手做脚,自言自语,倒吃了一惊,心想莫非是疯了。便站在门外,暂不进去,及至他做出种种的谦逊态度,才知道他是练习应酬,便先咳嗽了一声。宋阳泉回头一看,不觉红了脸。 宋忠恕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道:“好!这样就好。你是能够处处如此留心,官没有做不成功的。老实说一句,我们初混到政界的人,什么也不懂,那不是凭着练出来的呢?你现在一出手,就是如此老练,真是难得了。现在我来做客,你且对我说说看。” 宋阳泉笑道:“怪不好意思的,不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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