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五一节|恽代英

中国的五一节

　　（一九二四年五月一日）

　　在中国举行五一节的纪念，粗忽地看来，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我们都知道中国今天还不是劳资阶级剧烈争斗的日子；严格地说起来，中国还够不上说是有了几多资本家；同样的，亦还够不上说是有了几多劳动者。所以我们不免要怀疑：究竟五一节对于中国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五一节的所以产生，便是因为劳动阶级需要一个世界的联合；便是因为经济进步国家的劳动者，知道与经济落后国家的出售劳力的人有互相联络的必要。所以五一节本来是全世界的劳动节；在第一个五一节举行的时候，便已经希望中国的劳苦工人要加入这样个运动的。

　　为什么他们有与中国这样的劳苦工人相联络的必要呢？在近代大生产的经济制度之下，工人愈集中而愈有力量，所以他们的自信力愈增加，而阶级的意识愈容易形成；但是这种大生产制度，加增了生产的速度，减少了必要的劳力，所以使失业的人数扩大，而相互争竞以求被雇于资本家的人越多，这亦使工人的地位摇动而不稳固。大生产制度，是已经给与了劳动阶级战斗的武器了的；他们的罢工怠工，不但使资本家震惧，有时使全社会亦都能即刻感受影响。但劳动阶级的地位上，有一个弱点：他们在这个时候，因为靠着机器的迅速生产，代替了许多同伴的工作，于是这些同伴沦于失业之境，资本家得挟持这些失业者以与他们相抵抗。倘若这些失业者是在资本家的安排之下呢，劳动阶级是不能高枕而卧的。资本家既可以革逐一般罢工的人，而以失业者为补充队；亦可以用比较不利益的条件，雇用一般失业者，在别的地方创立别的工厂，以间接影响到劳动阶级地位的安全。

　　大生产制第一步打破了经济进步国家的手工业，第二步亦便打破了经济落后国家的手工业，这都造成了一般失业者。机器能使许多人要用许多时间做的工在很短的时间做成功，然而机器不曾用以减少每人的工作时间，他只把许多人的工作交给了一二个人做去；这所以许多人都闲了下来。机器的进步越快了，机器的势力越普遍了；于是经济进步国家的工厂，开始攘夺经济落后国家的工作，为它们造出许多失业游民来。这岂但是经济落后国家的不利呢？这些游民，为生活的原故，奔走四方以糊其口；因为他们的生活简单，心身壮健，比之久居都市的工人，欲望小而精力强，所以他们能特别地惹起资本家注意。而且还有一层，资本家知道他们的劳动力如此的物美价廉，他们要就经济落后之地开设工厂，于是他们本国劳动阶级的工作，又会被这般工人攘夺了去。

　　骤然看起来，经济落后国家的工人是与经济进步国家的工人利害不能相容的。前者的产业越兴盛，失业的工人人数越少，便表明后者的工人受压迫越苦，而得着工作的机会越艰难。反之，后者的产业越进步，得为工厂劳动者的人越多，亦便表明前者的工人失业越多，他们的劳动阶级越陷于悲惨的运命。然而这究竟只是表面上的事。全世界的工人利害是一致的，他们现在只在因袭的资本主义的制度之下，他们做了太长久时间的工作，所以自己劳苦困顿，反把别人的生活机会夺了去。只有一件事是最好的解决，便是减少工作时间，减到八小时，乃至六小时，四小时；这是伴随着机器的生产应当同时进行的事。机器的生产迅速，应当是可以使从前终日劳作的人因它的帮助，而可以得着享受教育娱乐的闲暇。因为不曾这样做，反使机器的进步，少数工人因而垄断了多数工人的工作，结果不但多数工人失了工作，即此少数工人因为有许多失业的人在旁边，其所居地位亦很不利益，这不是太糊涂的处置了么？

　　五一节最大最重要的口号，便是要求工作八小时，要求这种工作八小时的制度，普遍到全世界。这样的运动，是经济进步国家的工人所需要的，也便是经济落后国家的工人所需。这不只是节劳苦求逸乐的问题，这是全世界工人的生存问题，而其实亦便是全世界国际间的和平问题。

　　例如中国在这八十余年国际的经济侵略中间，每年人口约二万万两的棉货，每年入口数量继长增高的谷米麦粉，显然可见中国的旧式产业，已渐渐被欧美日本的大生产制所压倒。机器的进步，他们已经把我们机杼碾磨间的工作攘夺了许多过去；我们因此而失了工作的人，于是只有化为游民饿莩。在这种情形中间，我们应当怎样自救呢？自然我们应当发达产业，把他们所攘夺于我们的工作仍旧争回来，我们才可以脱离危险。

　　然而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发达了产业，便要使外国货物的销行受着障碍，外国的资本家十分嫉忌这样的事情。而且便是劳动者，亦不利于我们这样做。因为他们的利益，从一方面说，是与他们资本家的产业相关联的；他们资本家侵略榨取的范围越广，他们的产业越兴盛，这便使他们的劳动者得着工作的机会越多。所以反过来说，因为我们自己发达了产业，妨害了他们产业的自由扩展，至于使他们要因而陷于生产过剩之境，劳动者因而失业的人数增多，这可见也是劳动者所担忧的事。

　　倘若中国要求避免外国的经济侵略，而谋所以自己发达产业，这不但受了资本家的嫉忌，便是劳动者亦要反对我们的企求；那便我们前途的困难太多了。从五一节的运动，我们看出来究竟这不过是一方面的事实。至于另一方面，进步的工人，已经知道世界的劳动阶级须一致地联合起来，他们已经知道他们与资本阶级站在正相敌对的地位，他们在工作中间不会得着相当的报酬。他们现在劳苦工作，以垄断攘取别人的工作，这只是为的资本阶级的利益，由这样所造出的失业工人，徒便于资本阶级可挟以妨害自己为自己利益而生的奋斗。因此他们知道劳动阶级的利益在全世界上是相互关连的。纵然远在中国的工人，若是工作被人家攘夺了，若是他们为生活的原故愿意很廉价地出卖他的劳力，他们仍会为各经济进步国家资本阶级所挟，以妨害劳动阶级罢工或要求增加工价等运动。所以劳动阶级的运动，必须与中国工人合作；而中国的工人利益，亦只有藉这种合作，才可以圆满地得到手中。

　　因此，中国工人不能不注意世界工人的五一运动。世界工人的工作时间越少，那便他们所攘夺我们的工作越少，我们才可以自己谋产业的发达，一般游民才有工做，一般工人才有安定生活；反之，世界工人的工作时间越多，那便多数人的工尽被少数人做了去，我们有许多人没有工做，便会使有工做的人前途也很危险。

　　中国工人的五一运动，亦要被全世界工人所注意。中国工人的欲望少、工价廉，能坚忍作长时间的工作而不反抗；这被无识者诩为华工的特长的，正是全世界劳动阶级联合作战的破裂线。这样的华工，在经济进步国家的资本家看来，自然是狠[很]好的奴仆；但是在他们的劳动者看来，却是可怕的仇敌。他们中间自然不免对于华工有些人种的偏见，然而最大的关系还是华工这样的品性，太妨碍了他们的劳工运动了。中国工人在今天决不是站在他们的资本家支配之下，以勤俭忍耐等品性惹世界劳动阶级的反感；中国工人在今天是应当与全世界的劳工阶级联合起来，同样的要减少工作时间，增加工钱，改良待遇。这才是中国工人的真正利益，亦便是各国劳动阶级所愿意帮助中国工人的事情。

　　各国的劳动阶级，并没有攘夺中国工作的必要。他们要的是生活费用，是要用他们的工作换取相当的工钱。长时间的机械的单纯工作，并不是他们所愿意的事。他们已经提出了工作八小时的第一步口号，做成了普遍全世界的五一运动，这是表明他们不愿意牺牲自己可以有的余暇，帮着他们的资本家，以攘夺别人的工作。在工作常有被人家攘夺的危险的中国工人，如何能说对于五一节没有什么关系呢？

　　载《民国日报》五一特刊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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