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党——答陈宗虞君|恽代英

造党——答陈宗虞君

　　（一九二四年三月八日）

　　二十三日信收到了。你说一般留学生在外国学得一份机械脑筋归国，而国内武人专政，工业无从振兴，遂使中国工业人才虽多，终不能有补于国；因此对于蔡元培先生送其子到比利时学工科，北京青年为之鼓舞，你认为不是好的趋向；在这一点，我对你颇表同意。

　　我不能说中国不需要工业人才，不过我们必须明白承认，在今天这种政局之下，纵然有几多工业人才，终不能找着他们所应做的事；所以结果养了几多工业学生，仍只有用非所学的到学界政界去做流氓。我所谓“流氓”，不含一点谩骂讥诮的意思，这是这种国民经济下面自然应有的情态。中国非一切事业上轨道，实在没有需用任何种人才的地方；所以一切要等待人家用他的人才，结果非化为流氓不可。

　　然则最要紧是用政治的力量使一切事业上轨道，所以最要紧是需要政治方面的人才。这所谓政治方面的人才，亦不是需要那些等待人家用他的人才，是需要他能自动的转移政治局面的人才；换一句话说，便是需要能指挥与实行革命的政治家。

　　说到指挥与实行革命的政治家，我们在什么地方去寻觅呢？中国真政治家便少；有之亦只是我所说等待人家用他的人才而已。中国真革命家亦少，有之则每只以褊急勇悍见长，只是一个打冲锋的勇士，不是一个革命的政治家。因此中国总找不着一个出头的日子。

　　我以为要就中国人说呢，孙中山先生恐怕实在要称首屈一指的了。孙中山先生的学说精神及人格，自然有不少的人与你一样的钦佩；然而他领率的国民党与国民党员，以及他这几年所作的军事活动，亦不少的人与你一样的疑虑訾议的，你的疑虑訾议，我不能尽诿为误解；不过我愿你想，我们为中国革命的前途，除了疑虑訾议以外，究竟亦还有什么积极的意见？

　　你不曾读建国方略，读孙中山先生十讲，读各报发表孙中山先生最近的各种演说么，你所疑虑訾议的，孙中山先生何曾不久已□沉痛的指摘出来？他何曾有一分掩饰，有一分回护？他为中国的革命，根据他坚决的信心，奋斗了三十余年了，他现在已经是六十岁的老翁，除了无识的人，谁相信他是为求名或求利？然而他虽然是这样坚苦卓绝的奋斗，一般人不但肯从积极方面设法帮助他，还只是用他自己所承认不能满意的一些事情，作为讥笑的话柄，我们是应当这样无情的待遇这位老革命家么？

　　中国的革命，怕不是孙中山先生一个人的事罢！怎样改善一个革命党，怕亦不是可以专倚赖或者责备孙中山先生一个人的罢！国民党以前有缺点，这是不必讳饰的事；不过我们若是一个公平的人，亦不应把这个事太看大了。除了国民党，便都没有像国民党那样缺点的大团体了么？什么政党你最满意？或者还说宽一点，什么几百人几千人的团体你最满意？你要知道啊，俗话说得好：“人上一百，种种色色”，凡是大团体总不能像我们理想的那样满意的。我们的批评国民党，未尝不是我们期望太高之过呢。我以为国民党的错误是有的。最大的错误，是党的组织不完密，党员对于三民主义不了解，党员的活动不注意下层的国民运动。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是国民党已经改组了么？他们不是已经听受了一切社会的劝告，而且把他们的党公开于海内革命的同志，极力谋整顿振刷了么？我们真肯为中国，今天是应当讨论怎样帮助孙中山先生，改善国民党；不是仍然专去做那些不负责任的批评。你以为我的话怎样呢？

　　我希望国民党在中国要如布尔塞维克党在俄国所站地位一样，这是真的。自然我亦不是希望如你所说的那样的国民党，能站这种地位；我还是希望大家要努力来改善国民党，使他真能担负革命的任务才好。国民党要怎样才能担负革命的任务呢？不是说他必须要个个党员都怎样成为高尚纯洁的圣人，是说他要成为一个纪律完密，主张明确的党。

　　中国必须要一个这样的党，中国才有办法。倘若不然，中国所谓改造社会的，将永做不出一点功效。我敢说，现在所谓不党的人，有两种模型。一种便是你。你是“不愿着色彩”的，但你对中国亦全无办法，你只能袖着手批评别人，照这样下去，将来怕只好躲在人家背后，向军阀政客间接谋个生活以终世。（假如靠军阀所委的教育官吏或校长，得着一个所谓高尚神圣的教育饭碗，其实亦仍只是间接叨人家的恩泽罢了。）一种便是你所最佩服的王正廷。他是很聪明的。国民党是“乱党”，他便借了分子复杂等话头不肯接近。基督教会是我们的太上政府英国美国的顺民制造机关，他便不问那些牧师神父如何卑污龌龊，死亦不肯与他脱离。他亦值得你佩服么？他不现在只是曹锟的走狗；他不是办理中国的外交，还要到日本去请训的人么？我愿你还认清楚人啊！这种人亦配说不党，他不是已经将身子完全卖给英国，美国，日本，乃至全国唾骂的曹贼了么？

　　你问杨森在四川战胜了，我作何批评。我的批评很简单。一个没有政治主张的人，无论是谁亦好，他总做不成什么事。杨森只知以武力统一四川，他以为统一了便有办法？然而他不知所谓办法，决不是他所谓提倡教育振兴实业一套空洞无物的废话。根本说起来，外资压迫不打倒，实业不振兴，民权制度不确立，中国总是有兵匪流氓，亦便总是有战争。无论任何人武力的统一，至多维持到一两年，必然仍会纷扰起来的。这亦是我所以要推重三民主义的原故。我以为国民党的三民主义，确实不愧为解决中国时局的具体方案；国民党宣传三民主义，引导一切工人，农人，兵士，市民为三民主义而革命，比他眼前的军事运动几十倍的有意义；所以我以为在这一方面，有志改造社会的人，必须用全力帮助他。

　　你的孤独“老成”的生活，我是不赞成的。你说你想切切实实的干事，果能这样，自然比浮嚣浅薄的人好；但是以你一个人孤立的力量，不协同人家，不提携人家，你能做什么事呢？我们必须靠团体才有力量，必须靠会社，靠党，不然，我们将永远屈服于黑暗势力之下。自然一个会社，或党的中间，一定亦有许多使我们脑疼心烦的事情，然而我要有团体的力量，才可以打倒恶势力，改造恶现境，才可以自救而且救人。你要知道，在恶环境中间，不会能做什么真正的好事。你如相信你曾做了什么好事，一定是你的自欺。最要紧是与人家团结起来，将恶环境改造过。你如能永远保存为一个切实人呢，我宁愿你早些决定，加入一种团结，先改造那种团结，再用那种团结去改造环境；这种功夫，最需要切实的人忍耐的向前去做。

　　我们必须为中国造一个最有力量的革命党，除了这没有法子救中国。所以你想罢！你对国民党应当怎样呢？你对自己应当怎样呢？

　　载《中国青年》第二十一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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