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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恋爱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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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四年一月) 是一个人,是一个血肉做成的人,恋爱的问题是与生活的问题一样重要的。 青年的时期,男子对于女子,女子对于男子,都有许多幻想,许多迷梦,许多甜蜜的说不出来的情感。这是先天预定了的。除了不知人事的理学夫子以外,没有人能反对他。 我始终相信青年的迟婚,是违反自然,不应当的。春情发动的时候,便应当是求配偶的时候。一切生物都是春情发动了,便求配偶。只有所谓万物之灵的人类,有这种怪道德,说是那样称为早婚,早婚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我亦相信男女的结婚,是不应当过于慎重。离婚是应当无限制自由的。男女两方情愿了,为什么不结婚?有一方不情愿了,又为什么不让他离婚呢? 许多老先生听不惯这些话,便要说你这样办法,人简直成了禽兽了。是的,不错。因为人本来是禽兽。而且人只能做禽兽。禽兽的两性配合,是很纯洁的。只有想表示与禽兽不同的人类,闹出强奸私通等笑话来。 生物——包括人类在内——是在自然法则中生活的。没有什么东西可违背自然。饮食是生下来所需要的。男女的配合是青年期所需要的。人不是为了什么要饮食,亦不是为了什么要男女配合。要了饮食不会遭人家说坏话;要了男女配合,亦没有被人说坏话的道理。 人是一种生物,必需过生物的生活。——说简直些,便是禽兽的生活。人想不过这种生活,而去过他所谓“神”的生活,结果常常要失败的。——我不是说人的生活,一定要事事同禽兽一样。禽兽各因他官能发达的不同,而生活亦各不同。人有与别的禽兽不同的官能(如手与发达的大脑)所以人亦有与别的禽兽不同的生活。但是这与男女配合的问题,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对于青年的恋爱问题,主张在理论上,应当听其顺本性发展,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但是注意呢,我只说了在理论上应当如此。 今日的青年,可以如此吗?——我可断言决定不可以如此。 大家亦知道今日是什么世界吗?倘若今日是合于我们理论的世界,是凡人要吃饭便有工做,做了工便有饭吃;是能够做工的便做工,不能做工的疾病衰老可以公养,青年儿童可以公育;那么,青年的恋爱是断然可以听其顺本性发展的。 可惜今日的世界,绝对不是这样。 今日的世界,能够做工的人,若是有了钱,他可以只呼僮唤婢,他可以只躺在安乐椅上,签字取银子,而完全不做工的。而不能做工的,疾病衰老若不能自养,便要累着他有关系的人;不然,便让他困死。青年儿童除了他的父母,是没有人管他的。若没有父母养育,亦只好出卖气力,去自寻生路。至于出卖气力有人买不买呢?卖了气力养不养得活自己一个人呢?这都说不定。 在这种不合理论的世界中,一个不小心,便会没有饭吃。吃饭的问题,已经够一般青年操心了。还有功夫讲什么恋爱? 有人说,青年是天给一个人的幻想迷梦的时期。让他去恋爱,不要让他焦吃饭的问题。青年只顾焦吃饭,未免把世界的美丽太辱没尽了。 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不过可惜做幻想迷梦的青年,不由得他不焦吃饭。他要吃饭,而找不着吃饭的法子,便什么卑污的事都干了出来。世界的美丽,仍会被他辱没尽的。 在中国今日,这问题尤其可怕。美国煤油大王有了钱不做工,亦便罢了,还要每年运到中国价值五千多万两的煤油,把中国生产灯油等的工业农业压倒。曼彻斯德的纱厂资本家有了钱不做工亦便罢了,还要每年运到中国价值一万万两的棉货,把中国纺织工人的生路断绝。海关报告册,去年入口货多于出口货二万九千万余两。这便是说中国人用的东西,有二万九千万余两是外国人代我们生产了送来的。然则中国人自己岂不是去年有生产将近二万九千万余两东西的工人农人,没有工做吗? 外国人靠他大规模的机器生产,成本便可以比手工生产低廉。又加以他们从前胁迫愚暗的前清政府,与中国定了个无理由的协定关税的条约。他们的货物入口,照着不一定与时价相合的协定货价,完了值百抽五,与子口附税二点五的税以后,便可在内地通行无阻。物价是常常腾贵的,协定的货价,有时不敌时价的一半。所以他们虽说连子口附税每百文完了七文半钱的税,实在怕不过完了两三个钱。至于我们自己的货物呢,此地一厘卡,彼地一税局,内地到海口,据有研究的人说,平均每百文要完二十七个钱的税。照这样子,自然只有洋货能价廉,能畅销,中国的货只有受天演的淘汰。产生中国这种货的人,只有看着洋货销行,而自己另寻生路了。 有产生将近二万九千万两东西的工人农人,要另寻生路,有什么生路可寻?他们只有去当兵,去当匪。他们找不出别的路。 兵匪多了,一切的事业更不发达。然而中产的人家,因为租税的增加,物产的腾贵,时局的纷扰,却要十几岁二十岁的小哥儿,都出去谋事做。他们又有什么事做呢? 他们只有去帮兵匪的头目。再不然,只有去借这种头目的力量,拾人家的饭碗。他们找不出别的路。 中国情形不改变,一般青年要饭吃的时候,他们一定归宿到这里来。 我们看见一般青年到这里来了,我们说这个青年堕落了。实在在这样的中国,青年若不是十分警醒,十分站得住,他除了堕落还有什么别的路? 人家说恋爱是盲目的,我亦要说恋爱能使人盲目。我看见许多青年被恋爱使他盲了目,所以陷落在阱坑里了。我为未来的青年,捏一把冷汗啊! 陷落在阱坑的人们,又那里能满足他们的恋爱?他们一方面做迷梦,一方面要饭吃。结果梦亦做不成,饭亦吃不了。许多青年的男子为了吃饭,仍然丢了她恋爱的女子。许多青年的女子,为了吃饭仍然丢了她恋爱的男子。我们说这种人恋爱不纯洁。但在要焦饭吃的世界里,要恋爱纯洁,一大半是梦想罢! 即如机会很好,发生恋爱的男女,只要丢了人格就可以有饭吃;那吗,像顾维钧为了他爱的人,去帮曹锟做总统,去接受丧权辱国的临城通牒,以为曹锟换个觐见礼,这是对于我们良心上说得过去的办法吗?像曹汝霖为了他爱的人(日本小老婆),去帮助日本,去订上许多卖国的借款条约,这是对于我们良心上说得过去的办法吗? 何况这种机会不很容易找,丢了人格,亦未必有饭吃。丢了人格找不着饭吃,恋爱还是会被饭碗问题扰乱啊!——你们不要怪我把恋爱说得这样靠不住。请你们打[睁]开眼睛,便知道现在青年男女的恋爱,中间夹了不少的经济问题。我亦想恋爱的性质还要纯洁些才好,可惜事实上不是这样。 要满足你的恋爱么?要使你与你的对手方恋爱纯洁么?我告诉你,先把压迫中国人的人打倒,再把一切压迫人的人打倒。要使人要饭吃便有工做,人做了工便有饭吃。要使能做工的才做工,不能做工的疾病衰老可以公养,青年儿童可以公育。这样你们绝对没有吃饭问题,然后可以自由发展你们男女恋爱的本性。 有希望打倒一切压迫者么?一定有希望的,凯末尔将军最近救了将亡国的土耳其。中国要有个国民革命的凯末尔,中国的人要都帮助他,然后能扑灭一些兵匪的头目,争回关税的主权,用人民的真正代表组织政府,用国家的权力发达实业。国家发达的实业,不是要赚钱,是要人民能做工的都做工,要工做的都有工做,而且亦都有饭吃。不能做工的要都有养育的法子。换一句话说,那个时候,中国要成为一个独立的、自主的、社会主义的中国。没有任何人能够压迫中国的人。 在那时候青年男女尽管去做他们甜蜜的美梦,他们尽管过他们的昏头昏脑的生活,一点没有什么忧虑。——不过在今天便这样昏头昏脑的,未免昏得太早了罢! 有人要疑惑男女的需要求配偶,是自然的法则,所以恋爱是本于天性的。恋爱既本于天性,我们纵然要不与人家发生恋爱,有什么力量能违反自然呢? 这诚然是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很不容易解答的问题。 许多青年,因要违反自然,结果发生了手淫,发生了同性爱,发生了许多别的不名誉事情,这实在是很不好的。 有一次,我在成都接着从前任过事的学校的同学,叫我转给他别一个同学的一封信。我因那收信的同学已经走到别处去了,所以拆开看是否要紧的信,是不是必定要退回发信的人。待我拆开来时,我大悔我不应做这不合道德的事,因为这信中恰说了一件秘密事情,我初以为发信的人一定不愿使我知道的。 那信上说他与一位同学发生了同性爱,他自己知道很妨害他读书,但他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放下来,所以他问收信的人,能可怜他,告诉他什么法子么? 后面有一句出乎意外的话,便是他给收信的同学说,亦可以请他来转问我,可是有什么法子?——这样一句话,问得我很奇怪,我很感激那位同学,他能把这种秘密事对我说。我亦很想帮他设一个法子,然而他自己没有法子,我有什么法子呢? 我因此想了几天,我只有含糊的把信仍退还发信的同学,不能告诉他一句话。我只恨这种不合理论的社会,何以这样残酷的不让青年恋爱的本性正当的发展出来,而使他陷于这样自己亦不愿意的烦恼。 我若拿出教员的鬼脸来,告诉这个同学一些照例的理学话,亦未尝不可以。但我所能说的,这个同学他自己已知道。他知道了而因为迫于本性不能改过来,我说了,他还是改不过来的。一般教员不认清这些同学迫于本性的过失,一味的斥责呵骂,结果过失未必改得过来,只是他亦再不向人家明说了。 然则有了这种过失的同学,竟不可救药了么?亦不然。要改正过来,还须他自己先下个改正的决心。恋爱的本性,确定是有力量的,你若决计不去挑拨他,你若能把你的精神,移注于爱社会的本性,爱学问美术的本性上,亦可以使你的性欲不致十分把持不住。我们为一个爱的人会丢了社会,为了社会亦有时可以丢了爱的人。我们的本性爱社会,亦爱学问美术,同我们爱自己,爱自己的配偶是一样的有力量。你能把你的精神多注于那一方面,便能使这一方面的困难解决了。 对于莫挑拨恋爱的本性,我还有一点意见。——有些或者你要以我为太荒谬了的。 一、不要轻易交纳异性的朋友。因为异性的朋友,自然有些相互的吸引力的。 二、不要看那些讲爱情的文学书。因为他常有挑拨的作用,自然那些淫邪不正当的小说,更是不能看的。 三、不要常发表那些香艳的、令人消魂的言语诗歌,更不要说那些淫邪不正当的狎渎话。因为你自己口里说的话,到你耳朵里来是格外有挑拨作用。 四、居处要清洁光明,勤整理,常沐浴。因为污秽,黑暗,无秩序,是有挑拨此等性欲作用的。 五、白日要总有事做,睡眠要守一定时刻,或在操练或洗足之后,养成倒下便睡熟的习惯。不要留任何时间,让我们玄想,以致于想到恋爱问题上来。 六、常看关于性的卫生的书。知道各种官能的正当用处,亦知道如何避掉身体发热或生殖器摩擦所生的梦与遗精。但亦要知道,遗精是一种健全身体应有的事,不要因此挑拨起性欲思想来。 我不是反对青年的恋爱,但是现在还是不要轻易陷于恋爱的漩涡中间才好。卫青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啊!我们要先灭压迫我们的“匈奴”才说得上恋爱啊,马援说,“大丈夫当战沙场,马革裹尸,安能郁郁死于儿女子之手?”现在的青年,亦须得这般的抖擞精神,才干得一点事。若托庇于“恋爱自由”四个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种青年,还希望他干什么事呢? 我们要浇一瓢冷水,在这些昏头昏脑的恋爱青年男女背心上,而且说:“你们警醒些罢,前途尽是阱坑呢!” 载《学生杂志》第十一卷第一号 署名:恽代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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