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为“儿童公育”努力|恽代英

大家为“儿童公育”努力

　　（一九二〇年八月十九日）

　　关于我与杨效春君儿童公育的辩论，力子也呐喊相助，以壮军威，我为真理人道多谢他。（倘若我可以说这句话）

　　力子说杨效春君太重看了自己的境地，太忽略了人家的境地，我想这是一般讨论社会问题者的通病。一般智识界拿他贵族的或中等阶级的眼光，讲什么社会利益，人类幸福；他们要维持名分，维持阶级，维持一些不自然的组织。其实他们所谓利益，便是人家的祸害，他们所谓幸福，便是人家的痛苦。若以个人主义去说话，还无不可，若谓社会讨论社会问题，未免太左了。然而我信个人与社会，是被宇宙大法打成一片的；只看见个人，便个人的幸福亦图不着。

　　我信改良家庭，与促进公育，同一是不易做到的事。然人若不安于现在痛苦的生活，总要求一个改造的下手处。这样我便信公育是根本解决的方法。我的意思，以为只要是一样用力，或者虽然用力稍多一点，我们便宁可从根本处去做。我因此信社会活动，比政治活动好；信安那其主义，比一切主义好。但我不能不说这种努力，究竟大非易事。

　　我佩服杨君的，便是在这种自由解放的昏黑风涛中，一般少年，不自觉的雷同附和的时候，他偏偏讲到儿童公育是不应该，他亦偏偏有这大胆量，坦白的做出文来。我信他这论调大概要失败，因为在我脑筋中，不信他这话抵得住我所信人道的真理。然而他便失败了，亦是有价值。自由解放，自然是金刚不坏的真理。但这等一呼百诺，愈衍愈失其真的滥论调，还远不如杨君的话值得一考虑。

　　解放与改造中雁冰颂华二君所陈的疑点，综括起来：（一）母亲的爱，是儿童精神生活所最需要，非保姆所能具有。（二）女子宁以养儿为乐。（三）家庭状况改良，妇女可有充分时间教育儿童，比保姆一人管多数儿童，要照顾周到些。（四）感情太社会化，人品愈趋凡庸。（五）父母爱子性斲丧了，社会将变成冷酷。

　　这样的疑难，我想很有些研究的价值。我亦预备稍从容些，再做一篇文，叙述我的意见，请他两位的教。不过简单些说，我以为（一）（二）（五）三条，我们留心生物的普泛现象，便可解答一半。我想父母之爱，对于人类，实在似乎比别的生物佔[占]地位更重要。但一则这是人类生长期较长，所须保护较多；一则亦是这样谬误的家制，有以促之使然。因为相处既久，关系既密，自然爱力愈奇秘，若不可解。我虽于心理学很少研究，我很不能信爱伦凱[凯]说情感的连合作用与意志，必然只有存在母子之间的最伟大。因为我们细察这个造物的微意，在一切生活上为保种计，父母爱子固然情感较强，一切长者（特别是女性的）爱一切幼者，亦是先天具有的通性。看到这里，我们可信这造物，只是一个（Unseen Pow）决不是原人思想的（Cartor）的意思，只注意在使我们保种。果为适应于分工的生活，那奇妙的母亲之爱，在保姆方面自然会发生出来；在母亲方面，自然会消灭去。这似乎是悖理的臆说，然而生物的演化，原随他生活的需要而进退。我很信这是有理由。若说公育以后，世界上便没有母亲的爱了，我不能信。

　　（三）（四）两条，是公育后的方法问题。保姆是有训练而且专门育儿的人，我们一定可信他照顾稍多的儿童，还能胜任愉快。至于怕儿童性格太社会化了，这是公育机关要注重个性发展的一点，诚然不错。现在学校明明可以于不妨碍个性范围内，施多数人所需要的教育；公育机关，亦只是这一样。

　　我们不要想着保姆的事务是太烦重。我们谨记着公育机关内部，仍然一样是注意分工。保姆的事，只在保育的部分。其他浣洗等事，又由别人分任。所以每个保姆，招呼五六个儿童，没有什么难事。

　　在公育机关下，担心他社会化，固然不错。但是在这种家庭之下，遗传的弱点，得不着后天的调和，不更可怕么？

　　至于颂华君问家庭的形式，是不是要根本的取消，我敢答应，“是的”。我的意思，家庭便是由经济状况酝酿，而人类愚昧陋浅的利己心所制造。我不信他有长久存在的理由。这样几句话，还包含一个骇人听闻的怪论；便是说打破亲属关系。我信为人群的幸福，这些父母子女的名义，其实无须存在。这些话，我几次不敢说出来，但我信是真理。

　　我现在是说理，自然不是为忤逆不孝的人缓颊，我想我亦还够不上忤逆不孝的资格。我知道这些话又要气倒一般纲常名教的先生，骂几句狗屁胡说。我本是最爱听反对论调的人，但是我望人家总要对我说理，不要开口便骂。我亦敢大胆说：“先生们！不要太自信了，我纵然再不肖，亦还做了不多对不住祖宗父母兄弟的事情。你若不论理而论人呢，我便算狗彘不食的忤逆子，请你还先问良心，你是怎样对得住你的祖宗父母兄弟？我眼见开口闭口纲常名教的先生，对家庭做伤心背理的事多得很呢。”

　　又写了这多了，我是一个Talka tive Fellow，专门会七扯八拉谈闲天，没有什么价值。我还望我多读书，有些长进，教我们在儿童公育问题的战史中，生一段有价值的光彩。

　　最后，我祝杨效春君努力去改良他的家庭，雁冰君颂华君各去实现他心目中的半公育机关，我亦在这里竭我所有的力，促进我们的共同生活，以为实现我的公育理想的预备。因为用口舌争，固然亦有味；用手脚做出来，大家比比成效，自然更有益，更有味。

　　力子！你对这个问题的实现，怎样努力呢？一切关心这个问题的人，说哪！做哪！大家努力哪！

　　这篇，本是恽君给我的一封信，在恽君自以为谈闲天没甚价值，我却认恽君所说都很重要；所以登在此栏，希望“大家努力”！

　　力子附志

　　载《民国日报》副刊《觉悟》

　　署名：恽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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