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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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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空手给他看了,再伸上去,但是的确没有,我摸了许久,颓丧地把手放下来。 老先生并不希罕,拍拍我的背说:“你真是太动情了,就算你有表在这里放过,现在也是多年了,锈了,坏了,你看像她这样的人都死了,表还能不停的么?” “老先生,请你告诉我,她是你的什么人呢?” “总算是我女儿!唉。现在什么都依你,你也看过这房子,我们下去吧!” 我被邀下楼来,被送出门外,我们间大家都没有说一句话。我怅然不释地回家。 到下一个所约的夜里,她于我临别时把表交给我说: “上次你把表忘在这里了,我替你开着,现在还走呢!” 正常的友谊我们从那时开始,虽然我对她的爱恋并不心死,但是我在这样友谊之中,的确已感到非常快乐,这样过了一年,一年中我们没有谈到友谊以外的话,一直到有一夜,不知怎么说起的,我忽然说: “鬼,(我现在叫‘鬼’字好像是叫‘亲爱的’一样的亲热而自然。)我们的约会可不可以改到白天?” “白天?你以为鬼在白天可随便同人交往么?假如你觉得夜里常常这样来是辛苦的,那么,你可以一个月或半个月来一次,再或者是两个月来一次。” “不过你晓得我在爱你。” “你又说这句话了,这句话总是属于人世的。假如人可以同鬼恋爱,那么也可以同狗同猫恋爱了。” “有的,人世间常有这样的事。记得春秋时有卫懿公,不是爱鹤同爱姨太太一样么?” “不过这是无意识的,同时是属于精神的。” “那么我们的相爱难道一定要……” “属于精神来说,我也爱着你,不过既然属于精神,说在嘴里就有点离题了。” “但是这些话都空的,爱鹤的人都把鹤像姨太太般坐在车子里满街招摇。” “那么你,你知道,这是唯一的人,在我的房里随便的进出。” “不过,……”我说着就把头向着她的头低下去。她是坐着的,这时候她站起来避开我,她说: “用这种行动来表示爱,这实在不是美的举动。你看,”她于是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两只牛两只鸭的接吻,说:“你以为这是美么?” 我笑了。我说: “不过,你知道,在人世中不一定一切都要美。现在我深感到整个的人世间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令我倾倒的。所以如果无害于你精神与肉体,为什么我们不能结合呢?” “这是一个大笑话!”话其实有什么可笑,可是她笑了。于是夜又平淡地过去。我陷于极不自然的情感中回来。 这不自然的感情使我几天不敢再去看她,我在那时候会见一些久未会到的亲友们,但是── “你瘦了!”朋友们都对我这样说。 “你枯瘦了!”亲戚们都对我说。 我想起聊斋上许多人被鬼迷的故事,但是她可没有迷我,而我还是不确信她一定是鬼。我想我的憔悴枯瘦或者只是熬夜的缘故,所以我并不想因此同她断绝友谊,但是我的不自然情感已使我不能有这种友谊,我不得不向她求友谊以上的情爱。 几次失败以后,我忽然病倒了,这病还不十分要紧,但是医生劝我要注意自己。在病中清静的床上想想,觉悟到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除了我同她结合以外,只有完全忘记她。现在前者既然没有希望,那么只有不再去看她了。 这,事实上我在病后是实行了,可是我的心始终惦念着她。我无法打发我这份情绪,我开始在凡庸的都市里追寻刺激:痛饮,狂舞,豪赌,我把生命就在那些刺激里消耗。 这样有一月之久,我似乎什么都感到乏味了。我常常想再去看她,但终于抑制下来。可是有一次我在一个酒吧间喝酒,醉得一点不省人事的时候,恍恍惚惚的登上一辆汽车,我想不起我曾告诉过车夫地址,大概是我下意识在醉中活动指挥了他,他竟将车子径驶到那个村庄的面前。 我忘了我是怎么跳下车,怎么到她的家门,怎么样敲门的,我只记得我跄踉地跟她登上楼,在她的房内的沙发上躺下了。 冷手巾在我的头上,柠檬茶在我的唇边,我清醒过来,是她在我旁边,没有说一句话,用一种阴冷而亲切的眼光望着我。我说: “我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都是我的不好。” “不。”我想支起来说,“是我不好,我是什么都变了。” “但是还把我做你的朋友。”她又说,“你还是多躺一回。” 我感到头晕,依照她下半句的话躺下了,我回答她上半句的话说: “不。为此,我要忘掉你,我堕落了。” “那么为什么还来看我呢?” “我不知道。”我说:“我醉了,不知道是魔还是神把我指使到这里来。”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以后,她沉默了。 我在沉默之中享受她对我的看护与友谊,最后我闭着眼睛入睡了。 不知隔了多少的辰光她叫醒了我,告诉我天已经亮了,她已经为我叫了汽车等在村口,我起来,她用一条纯白的羊毛毯子,披在我的身上,扶我下来,一直送我到村外。 我上车的时候,她说: “烦恼的时候,请带着你的友谊来看我,让我伴你喝酒。” 这样,我放弃了一切无聊的刺激,我放弃了不去会她的决心,我在无可奈何的情绪之中,将我心底的情爱升华成荒谬的友谊而天天去访她。 一种新的节目充实了我因抑郁而空虚的情绪,那是对坐在灯下干我们桌上的酒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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