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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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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伸出手来,我立刻同她握了手。她说: “现在起大家再不要自寻苦恼,我们过我们快乐的友谊。” “是的,我遵从你。” 她没有说什么,窗外月色很好,我们大家沉默了。沉默了半晌,她说: “那么请你把空气换换吧。”她向钢琴走着:“我来奏一曲琴你听吧。” 她在奏琴,我站起来到窗口望窗外的月光,我的心不知为什么终是凝结着。 曲终了,她悄悄的过来,在我的肩右站了一回,最后她说: “你怎么不能换去这种自寻苦恼的空气呢?” “我已经答应了遵从你的意志,不过这不是立刻可以办到的事,但是我想我就会自然起来的。” 她忽然对着窗外说: “外面月色很好,让我们到草地上去散散步吧。” 我沉默着,无异议的跟她下楼,从过廊中穿到草地去。 在草地上走着,我还同刚才一样迷糊,我脱不下心头的重负。我心里有两种矛盾,一种是我立志遵守对她的诺言,同她做个永久的朋友,但是我对友谊还是不能够满足;另外一种是我还不相信她是鬼,可是我又信仰她对我说的事实,因为在事实上看来,她对我一定不是没有一点感情,而且她的确并没有丈夫,那么除了相信她是鬼以外,似乎没有理由可以说明她要同我保持这样的距离。没有这样的感情可以使一男一女维持着友谊的,但是她要这样做!两种矛盾,使我的态度改变不过来,我始终不自然的在沉默之中,只有一二句无关轻重的话,泻在这白凄凄的月色之中。 最后我们又回到她的房间里了,吃了一点茶点,时候已经不早,我忽然有所感触似的,到她书房里,我在假作看书的当儿,把我袋里一只Omega的表偷放在书架上面一本圣经的旁边。 东方微白的时候,她叫我走,我说: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等候天亮呢?” “这因为我是鬼,白天与我是没有缘的。” 我不再说什么,悄悄地出来;但是我并不回家,又到昨天休息过的茶馆里打个瞌盹,在太阳光照着人世的时候,我又去闯她的门,但是许久没有人开,于是我又去敲那天老太婆出来的大门。 许久许久有人来开门了,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仆人,我就说: “我想见你们的主人。” “我们主人?你见他做什么?你认识他么?” “我同她做朋友好久了?”我心里认为她是这屋的主人。 “那么,我怎么老没有见过你。” “对不起,你到里面去替我去回一声就是了。” 于是他进去了,不一会他同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绅士出来。 “他来看谁的?”老绅士看看我,问他的仆人。 “他说同你是老朋友。” “同我是老朋友?喂,先生,你到底是找谁?” “我找住在你们这里的一位小姐。” “小姐?我们这里并没有小姐。” “实在不瞒你老先生说,她是我的朋友,她告诉我她就住在这里西面的楼上,而且我楼上也去过,我记得我一只表还忘在那面一个书架的上面。” “我们这里实在没有小姐。” “那么那西楼到底作什么用呢?” “空着。” “老先生,请你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好不好,我决不是坏人,而且同那间房子的小姐是朋友。” “的确空着,不过以前是住过一位小姐,现在是死去有两三年了。” “她什么病死的呢?” “她是肺病死的,颗粒性肺结核,来不及进医院就死了,现在我们把这房子空着,留着,纪念着她。” “不过,我实在最近还见过她,她爱穿黑的衣服可是?爱吸一种叫Era香烟可是?” “是的,可是这是她生前的嗜好了。” “这间房子,老先生,可以让我进去看看么?” “你要看看?” “是的,老先生,我是她的朋友,我记得我是来过的。中间房间很大,左面是间书房,右面是间套间,是不是?家具都是红木的,靠书房前面有沙发,近套间门前有一架钢琴是不是?……” “什么都是,可是帐子是白的。” “白的?” “等她死后,我们怕帐子弄黑了,所以才套一个黑套子在那里。那么你一定不是她生前来过的了。” “老先生,不要这样细究我,我是她的朋友,这是一句真话,无论是她生前或是死后,我只想到那间楼上去看看。请你允许我吧!” 这样总算得了他的允许,一同登上楼,开门进去,屋内阴沉沉的,的确好像久久无人似的,但是我将我昨夜以及前些天夜里所坐过,所看过,所用过的种种抚摸了许久许久,我起了难解的惊异,忽然我到了书房里望那红木的书架,用很迫急的调子对那老绅士说: “你相信不相信,在那书架上的圣经的旁边有一只表,这只表正是我的,后面还刻有我的名字,而且,而且现在还在走。” 我说得很兴奋,可是老绅士和缓地说: “这是不可能的,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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