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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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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是吃完了午饭,我一个人去参观芳姐的农场,这里种了许多东瓜、南瓜、北瓜、和苦瓜。农场的周围,种的都是玉蜀黍。苦瓜的藤枝上,垂着长而青的果实,也有像柿子一般通红的。在所有的瓜类,我最爱吃甜西瓜,最讨厌的是苦瓜;而这农场里,偏偏长得最茂盛,果实结得累累的是苦瓜。我立刻离开这里,信步向东方走去。 猛然地,我看见一堆隆起的土地,上面覆盖着翠绿的树叶,正在我猜想究竟里面藏着什么东西的时候,那堆土裂开了一条大约五寸宽的缝,从缝里伸出一张毛茸茸的嘴来,拼命地啃着泥土,似乎想要从土里挣扎着出来。 “真是一条蠢猪,土堆那么高,上面又压得那么紧,难道你还能翻身吗?”我自言自语地说着,立刻离开了这块地方。 前面是一座葡萄架,像翠珠子似的绿葡萄,正垂在我的头上,我一张开嘴,好像葡萄就可掉到嘴里一般。这时我的喉咙里非常干燥,我想顺手摘下一串来解渴;不料右手刚刚伸上去,突然一条发亮而冰冷的滑东西缠住了我的手腕,天呀!我一看,原来是一条青蛇!当时我吓得魂飞天外,像着了魔似的拼命地跑——我跳过许多溪涧,也爬过几座高山,我亡命似的飞跑,整个的地球彷佛在旋转,我以为只要跑得快,(比五百米决赛,比赛马还要快,简直像飞一般。)蛇就会从我的手腕里滑走似的;谁知实际刚刚相反,越跑得快,青蛇缠得我越紧,最后,我终于一口气跑回了芳姐的家,她正坐在沙发上在回忆什么,见我跑得满头大汗,并不关心我,只缓缓地站起来,指着我手上的蛇说: “你一定偷吃了我的葡萄,要不然,蛇不会缠住你的。” “没有!绝对没有!我敢对天赌咒,我还没有伸手去摘,从葡萄藤上就掉下一条蛇来捆住了我。芳姐,请你赶快替我把它解下来,这家伙,实在太使我害怕了!” 说完,我用乞求的眼光望着她,好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祈求法官判他无罪似的。 “可以的,我可以把它拿下来,不过有一点我得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它不是普通的蛇类,它的嗅觉特别灵敏,不论你跑到什么地方,它都可以追踪而来。” “你不能把它关在一只坛子里,锁在你的保险箱里吗?”我问着,她狠狠地把头摇了几摇。 这时,青蛇正张开着嘴,吐出它血红的舌头,好像要从我的嘴里一下钻进肚子里去,我快要吓死了,使劲一摔,居然把蛇摔掉了。 跑呀,跑呀!又是一阵飞跑,比刚才还要迅速,步子还要大,多少高低起伏的山峦,都在我的脚下向后倒退,我身轻如燕,飞过了高山,又飞过了平原,飞过了溪流,又飞过了海洋,累了!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处风景最幽美的小河旁边,我停下来了。一阵温暖的微风,轻轻地吹在我的额上,汗珠儿用不着我用手帕去擦,慢慢地被风儿一吹就干了。 “你要当心,不可老站在这里,蛇会追来的!” 一个声音,忽然,一个比风声还轻微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着。 “我不怕,我要用全副的力量对付它,我要把它砍成两段,或者使它淹死在水里。” 我愤愤地回答那个声音。 这条河流,唉!实在太美了!彷佛像水乡威尼斯的河流,又彷佛是翠堤春晓里面蓝色的多瑙河;又像扬州的瘦西湖;又像我故乡谢铎山的小河,河水像海水一般碧绿,里面有许多小鱼和虾子在游泳:一群少女蹲在石头上捣衣,她们唱着声调抑扬的歌曲,那歌声是那么清脆悦耳,使我听了,忘记人间所有的烦忧,我的每一个细胞里充满了快乐,充满了诗,充满了画。听着,听着,我整个心灵都被陶醉了,我想学她们一样,立刻卷起裤脚管,脱下鞋袜,我想下水帮着她们洗衣,一面学习她们的歌唱。 “走,不要下水,那边还有比这更美的风景,我们一块儿去吧。” 谁在拍着我的肩膀?声音是最熟悉的,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达明。 我们两人并肩地向前走着,横过一条独木桥,就看见一座高山,山顶上垂下一条白练,十分美丽。慢慢地我们走近了山边,白练变成了一条洪亮的瀑布,细碎的水珠,溅在我们的脸上,感觉得特别清凉。 “你看,瀑布里面有金鱼!”达明指着跳跃的鱼说。 这真是我们生平没有看到过的奇景,各种颜色不同的金鱼,从瀑布中滚滚流下,这些金鱼,过去只在北平中山公园的鱼缸里看到过,如今怎么都跑到瀑布里面来了呢? *** 正在欣赏金鱼亮晶晶地在瀑布的浪花里跳跃时,忽然眼前又换了另一幅风景:四周都是高山,山上到处垂着大大小小的瀑布,左边是一座纯粹的斑竹林,每根竹子上都有不同的斑纹。叶子是那么青翠欲滴,没有一叶是枯黄的颜色;再俯视地上,整整齐齐地铺着绿茸茸的天然地毯,真像天鹅绒一般柔软。竹林下面是一泓弯弯曲曲的清溪,环抱着一座洋房,这房子的建筑形式,彷佛有点像礼拜堂,屋顶是尖形的,红砖红瓦,屹立在绿竹丛中,别有一番风味。我的身子紧紧地靠着达明,好像孩子紧靠着慈母一般。我抬起头来望望他,他也正望着那所房子出神。这时最后的一抹阳光,投射在房子的尖顶上,显得璀璨夺目,美丽无比。忽然,大门启开了!一对中年男女出现在门边,他们正伸着脖子把视线投向远方,男的穿著长裤短褂,挺者一个大肚皮,脑袋圆圆地活像一个大西瓜;女的穿著绿衣红裙,脚上的高跟鞋,足有一尺厚,她正在用手向我们指点什么,我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气冲冲地说道: “这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怎么可以让这些卑俗之人来玷辱!” 说罢,我俩便隐入深山。 唉!这儿比我们方才到过的地方更美了!我们彷佛走进了西游记上面所描写的花果山,遍地开放着红艳艳的鲜花,树上结着金黄的果子,小鸟儿在枝头唱着婉啭的歌声,粉蝶儿在花间翩翩起舞。我们坐在一棵古松下面,闭目凝思,静静地领略这深山幽趣。 “起来!向前走去!你们不应该在这里停留,这是我们老年人休憇之所,你们正是年富力壮的时候,不应该休息的!” 这是位老太太的声音,非常熟悉,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我的祖母。她还是那么健康,手里拿着那根雕有齐天大圣孙行者的手杖,她用严肃的表情,向我们指着前面一条石板路说道: “走,朝着这条路走去,你们可以找到自己的家。” 我正想双膝跪下,要求和祖母永远生活在一块儿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祖母和整个的花果山都不见了,一阵阵刺骨的朔风吹来,一层厚厚的黄叶,铺满了一地。 *** 怎么?这又是一个世界了!如果说方才花果山是天堂,那么现在我走进地狱了! 原来最热闹的蓝田街市,现在统统成了一片瓦砾了!我怀着一颗凄凉的心,拖着沉重的脚步,好容易走近了我的家门。母亲像往日一般,倚着大门在等待她的爱子归来。奇怪,我像一只凉血动物,没有丝毫热情,我并不立刻投入母亲的怀抱,只呆呆地站在母亲的面前,睁开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你还知道回来吗?孩子!你祖母的坟墓上草都枯了,我呢?你看瘦成这个样子,你还看得出我是谁吗?” 母亲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我伤心极了,我正想上前抱住她痛哭一场,我的手刚一伸出去,母亲的影子突然不见了!只记得她穿着一件褴褛的蓝布衣裳,和一件补了许多疤的青布裤子。 走进前厅,地上满是燕子和麻雀留下的粪便;栋梁上,屋角里,到处布满了蜘蛛网,木器上面积着一层很厚的灰尘。我打开客厅的门,一股难闻的霉气直冲入鼻孔,里面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我又走进大嫂的卧室,她的床边躺的一条黄狗,我害怕它咬我,蹑手蹑脚地连忙退出来,站在门边停了一会儿,看着狗没有丝毫动静,再走近一看,用脚尖踢一踢,原来它已僵硬了。 “三嫂!我回来了,你躲在什么地方呀?怎么我一个人也看不见?” 站在后厅里,我放开着嗓子大声叫着,这么大一所房子,怎么看不见一个人?听不见一点声音?我很奇怪,家里的人和许多邻居,他们都到那儿去了呢?我不相信他们都做了古人,我用力拉开了自己小时候的卧室之门,只见里面空空如也,连一只蜘蛛也没有。从开着的窗口望出去,是一座广漠无边的坟场,一座座凸起的新坟刺激着我,使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坟墓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又走错了?这儿更不是你来的地方!去!赶快朝着石板路走去,你要走上你自己应该走的路,你要去寻找你自己的家!” 这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不错,这是方才在花果山听过的,清清楚楚,是祖母的声音;可是,何以看不见祖母的容貌?也看不见她的影子呢? 我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凄凉,无限的愤慨!我的热泪滚滚而下,我恍然大悟,我知道谁使我的家破坏到如此地步,谁使故乡所有活生生的性命,长埋泉下?我只有一个信念,我必需找回我的亲人,必需恢复我家旧日的繁荣,和故乡的安静,和平。 我回转头来就跑,我要去约达明,和他一同去寻找那条祖母指示我们的石板路。走呀!走呀!我走过了平原,又越过了高山,涉过了溪流,又渡过了海洋!走得我气喘吁吁地浑身酸痛,但我并不灰心,也不气馁。我相信只要我有决心,总会达到我的目的! 走吧,跌倒了,爬起来,流汗了,任它干,走完这一段险阻的旅途,前面便是我们的温暖的家,光明的出路。 *** “妈,快起来做饭,我要上学了!” 蓉儿一声清跪的叫喊,把我从梦境唤回现实,这也许就是祖母指示我的路,我必须依照她的方向走去! 阳光从玻璃窗外射进来,白鸽子在檐下翩翩飞舞,虽然几秒钟以前我还在流泪;可是现在我心里充满了喜悦与兴奋,我应该更英勇地走上自己的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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